說你愿意為我留下來

盧思浩

一

因為非典，王辰本來要去的安徽大學校區被封鎖，直接被分到了新校區。但這所謂的新校區，也不過一個臨時施工的地方。圖書館的另一頭是畫室，畫室更簡陋，屋頂都只建到一半。幾乎所有人來到這里學習，都要戴著口罩，王辰就是這么遇上他的初戀的。

那天他第一次去圖書館，錯把畫室當成了圖書館。正當他拍著大腿說，這圖書館怎么連本書都沒有時，是他初戀對他說，同學不好意思，這是畫室。

他的初戀叫天琪，后來我們都叫她甜七。

二

王辰學的是哲學，甜七學的是藝術，是大學里最小眾的兩個系。為此王辰天天去蹲點，雖說如此，他還是沒能等到甜七。

等到一周后，學校例行體檢，哲學系和藝術系被安排在了最后。王辰就去踢了會兒球，等趕到醫務室的時候全校還剩下三個人。他就這么又遇到了甜七。王辰想這都能讓他遇見，這叫什么，這是緣分啊！他對自己說這個女生他追定了，然后他迅速腦補了二十種追甜七的方法，等到他在自己的幻想中回味過來，甜七已經走遠了。第三次相遇，是一個社團活動。或許因為非典的緣故，學校成立了據說是有史以來的第一個環保協會。王辰本想參加足球隊，奈何他技術欠佳，掙扎了三天發現只有環保協會還招人，就硬著頭皮報了名。新人大會時，他又因為踢球遲到。說來也巧，王辰每次都是在這種情況下遇到的甜七，導致后來王辰開始迷信，愣是把那幾天一直踢著的球從室友那買了下來。他是最后一個趕到新人大會的，會長是個女生，倒也沒和他多計較，就對王辰說：“你就坐到最后吧。”他一抬頭看到了甜七就坐在倒數第三排，于是厚顏無恥地無視最后的一排空位，假裝淡定地坐到了甜七的身邊。規章制度介紹完，會長讓每個人都互相認識一下。王辰沒等會長說完，就轉過身紳士般地向甜七伸出了手，說：“我是王辰，王八的王，星辰的辰。”甜七笑得前仰后合，說：“哪有人說自己是王八的？我叫天琪，”天氣的天，王字旁的琪。一聊王辰才發現甜七和自己是老鄉，兩人的老家就隔著一條河。他倆的飲食習慣，甚至愛好都一樣。兩人越聊越多，越聊越相見恨晚，當晚就互留了手機號和寢室的電話。就這么兩個人從見面聊聊到回寢室，回寢室聊到快熄燈，在室友的催促下兩人才依依不舍地掛電話。

那時安大因為沒有什么設施，到了晚上就只能待在圖書館。王辰受不了圖書館的油漆味，就發短信給甜七，問有沒有什么其他的事情可以做。甜七說：“我們可以翻墻出去打羽毛球，但是我沒有羽毛球拍。”王辰說：“交給我。”然后猛然從座位站起來，不顧收拾課本就飛一般地朝宿舍奔去。其實他也沒有羽毛球拍，于是他跑遍了整個男生寢室，問了一圈才借到了羽毛球拍。

三

又過了一星期，發著發著短信甜七突然不回了，王辰放心不下就打電話過去。甜七說自己手機壞了，老是發送不了短信。王辰說：“包在我身上，我給你去修。”那是周杰倫代言的第一款手機，蝴蝶姬。很漂亮的一款手機。王辰用的是諾基亞6610，是當時的第一款彩屏手機。因為修手機要跑到市里，王辰就把自己的這款手機給了甜七，自己一個人奔赴索愛的客服。王辰到了客服，對客服姑娘說：“這款手機老死機，妹子，你給看一下。”姑娘抬頭看了一眼，說：“哦，我給你換一部，但是你要等一個禮拜。”王辰心想這不錯，就趕緊給甜七打了個電話，說給你換了部新手機，費了好大力氣，可是新手機要一個禮拜才能到貨。要不然你就用我的手機，我反正平時也就跟你聯系，你想我了你就給我打電話，電話能通。甜七在電話另一頭臉“唰”地就紅了，說：“誰想你了？”王辰趁熱打鐵說：“你可以當我女朋友嗎？”就這樣兩人在了一起，王辰那個禮拜每次碰到哥們兒就會炫耀自己的手機。蝴蝶姬是紅色的，又很娘，正當哥們準備向王辰投來鄙夷的眼神時，王辰說：“這是我女朋友的啦。”

瞬間哥們兒對他頂禮膜拜。那年頭整個校園都沒有多少人，更不用說有多少情侶。兩人就這么每當下課就沿著操場一圈一圈走，有時牽手有時并肩，有時說著話有時什么都不說。王辰說：“戀愛之前幻想過一百個美好的畫面，沒想到初戀就這么平淡。”然后他加了一句，“其實我現在覺得兩人能繞著操場一直走，就是最美好的畫面了。 ”

大三之后兩人在安大外租了房，一起吃飯一起騎自行車上學。慢慢地，兩人也到了抉擇的時候，是留在安徽，還是去南京讀研？王辰沒猶豫，他一直對南京有特殊的感情，從小他就想去南京。甜七說：“那我就考公務員等你。”王辰說：“我想你陪在我身邊，不想有分離，我們一起考考看？”甜七說：“不行，你知道我媽媽身體不好。 ”

甜七又想了想說：“實在不行你等我，過幾年等家里好轉了，我就去南京找你。”王辰說：“可我想這幾年你一直陪著我，誰知道以后會發生什么？”那是他們戀愛三年以來，第一次有分歧。

其實異地戀也沒什么，不過是合肥到南京的距離，可王辰就是不想甜七離開他身邊。他也知道甜七的媽媽身體不好，加上她畢業之后其實就能找到很好的工作。最后甜七說：“能不能為了我留下來？”王辰不說話。甜七說：“說你愿意為我留下來好嗎：”王辰不說話。甜七說：“那你說，說你去了南京還會回來”王辰搖了搖頭。甜七第一次在王辰面前哭。那天是2月14日，是情人節。走出門后王辰無處可去，干脆把自己手機的電池拿了下來，找了個院子看了一整晚的書。他想逼迫她，他覺得這就是一件小事，一定有解決的辦法。可15日王辰打開手機想要聯系甜七時，甜七的手機關機。他的心突然極速下沉。他知道甜七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后來王辰打電話給甜七所有的朋友，好說歹說才聯系上。甜七說：“你知道當我聯系不上你的心情是什么樣了嗎？”王辰說：“別鬧。”甜七說：“你到現在還都覺得我在鬧是嗎？王辰你給我聽好了！我倆分手！”

那一夜王辰一夜沒睡，不停地坐起來，躺不踏實。天還沒亮，他就找自己最好的朋友去他家。基友不明就里，就帶著王辰去找甜七。那時還沒有那么多的車，王辰就一站一站坐公交，每過一站他的心就顫一下。他想起以前有次他跟甜七聊天，也不知道為什么就聊起了分手的話題。甜七說：“要是我倆真分手了，我就當一個很愛你的朋友，我離不開你。”王辰說：“這世界上沒有誰離不開誰。”到了甜七家樓下，甜七給朋友發短信說不見，讓王辰先回去。王辰讓朋友對甜七說，打死他也不回去。甜七說，馬上過元宵節了，你快回去，有話之后再說，你先看看你爸媽。王辰也倔，找了無數人打電話給甜七說情，但都沒用。甜七說了一句話，王辰記憶猶新：我們彼此太了解，所以你別再想辦法找人說情了。那句話把王辰的防線徹底擊碎。最了解甜七的其實就該是他。他早該想到這些天甜七是有多掙扎，他早該想到那天甜七肯定打了無數個電話給他，一次次的關機，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難受，慢慢變成絕望，于是誰都沒辦法把她拉回來。

后來王辰為她寫了一本書。那已經是三年后的事情了。他回到了合肥，想盡一切辦法找到了甜七的聯系方式，想要把這本書給她。可遠遠見到她的一瞬間，王辰自己把書撕了。他說，有些事就是這樣，一眼萬年滄海桑田；而那些所謂的補救方法，不去做也許更好。

那天他回了南京，一個人喝得大醉，一邊吐一邊跟我講完了這個故事。他說，十年了，都快十年了。我在一旁不知道該說什么。他說那年的情人節的情景，總能出現在他腦海里，變成夢境分不清真實。夢里的甜七問：“能不能為了我留下來？”王辰說：“可以。”甜七繼續說：“那你說你愿意為了我留下來。”王辰一字一頓地說：“我愿意為了你留下來。”

然后他就醒了。我突然想起我喜歡的歌里有一句這么唱：

我張開了手，卻只能抱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