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去

姜元亮

小王是來自一座平原的大城市，自小便集“三千寵愛于一身”，是屬于那種連谷子、稗子都分不清的人。按現在的說法，小王也屬于“官二代”，但小王卻想靠自己吃飯。畢業伊始，他放棄家里的安排，不顧父母的反對，來到了這片連綿的大山中。

初到山中，小王有著無盡的新奇，對什么都充滿了極大的興趣，那里每天彌漫著清新空氣、婉轉而鳴的鳥聲、翠綠欲滴的野草。然而，時日未久，他便感到了種種不適應，尤其更讓他難以忍受的是，日復一日的工作內容讓他逐漸找不到生活的樂趣。忍無可忍后，他終于向父母屈服，接受了回家的安排。

當他向師傅提出辭呈時，師傅不置可否，但他知道師傅已經同意了，畢竟他不是第一個提出辭職的人，也不可能是最后一個。但在臨行前一天，他還是決定跟隨師傅一起再次看一看自己堅持工作了幾個月的地方。

這里位處西南邊陲，有的只是滿眼的群山環繞，交通不便，地質條件更差。這次的工程就是在這群山中修筑一座攔水壩，以防止雨季肆虐的洪水對下游村莊的危害。這處工地僅有小王和師傅兩人，剩下的工人便都是下游村莊的村民。

走在崎嶇的山路上，看著師傅逐漸彎曲的脊背，小王突然很留戀，不僅是這里依然保持著的未被現代風氣浸染的原始氣息和心性耿直的淳樸的人的原因，更有對自己一直無微不至的師傅的愧疚。

師傅是一名老工人，七十年代參加工作后，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中至少有三百天是奮戰在中國的山南海北，家中有一妻一女。每當談起他們，平時寡言少語的師傅卻總是變得健談，不停地講著家中的事情，盡管這些事情他都已經反復講了很多次，但他卻渾若不知，依然如第一次講那樣意趣盎然。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誰也沒有說話，然而，小王知道師傅其實很想留下自己，畢竟幾個月的相處已讓兩人在不知不覺中滋生了如同父子的感情。小王想，萬一師傅突然提出讓自己留下呢？小王知道自己一定會很為難。但看著那個熟悉的背影，他卻又很希望師傅能夠說出挽留的話語。讓他失望的是，直至巡視完畢，師傅都沒有說出挽留的話，更沒有開口說一句其他的話。

時已傍晚，世界如死一般岑寂，小王其實最喜歡的也便是這一時刻。經過一天的勞累，每當和師傅走在這安靜的山路中，心中感到的只有空靈，滿身的疲乏仿佛也一掃而光。

“你再最后一次看看這片景色吧。”前面走著的師傅突然停下了腳步，望著遠方的村莊，頭也不回地說道。

循著師傅的眼睛，小王看見天邊燃起了火紅的云霞，將日益昏暗的天空點綴得絢爛多彩。山間，一條蜿蜒的水流穿行而過，將零零散散的房屋隔在兩邊。整個村莊是靜的，只有直直而上的炊煙表明了生機的存在。

“雨季馬上就要來了，看來要再加把勁了，不然下邊的村莊又要遭殃了。”師傅仿佛自言自語地呢喃。

小王無來由地感到了心酸，不禁扭頭看著身邊的師傅，那是怎樣一張臉啊！在無數風霜雨雪的浸染下早已面目黧黑，縱橫交錯的溝紋寫滿了滄桑和辛勞，一叢叢灰白的頭發從鬢邊堅強地冒出，并逐漸向額間發展。

“師傅，我給您拔拔額頭上的白發吧。”小王突然很想為師傅做些什么。

“算了，歲數來了，再拔也拔不完。”師傅笑著說，依然看著那片村莊的眼角分明有些濕潤。

兩人再次無語，只是靜靜地看著晚霞，看著群山，看著河流，看著村莊，看著所有能裝進眼中的一切。

夕陽西下，逐漸將二人的身影拉長，在偶爾吹起的山風中搖擺著。

責任編輯：肖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