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生活

許多年前，我還年輕，但很窮。朋友們來，不去酒館，買些零食、啤酒，坐在長江邊的緩坡上就餐。初秋，有風，樹木落葉紛紛，江水緩緩流淌，對岸遠處有燈火閃爍，天空飄著烏云，月兒時隱時現。大家舉著瓶喝酒，談詩歌，談海子，也談女人。酒喝得差不多，有人醉了，將緩坡當作舞臺，搖晃著朗誦自己的詩歌。后來幾乎都有些醉，就一起吶喊著亂舞起來。不知誰起頭唱起《一無所有》，大家便同吼起來。

后來朋友們一個個去外地發展，相聚的機會就越來越少，偶爾相聚卻少談詩歌，再后來就不談了。當我說起長江邊喝酒的事，都有些恍惚，說有過那樣的事嗎？不相信似的。

常去縣圖書館借書，便認識了圖書管理員。都說管理員精神有毛病，酗酒，醉了便去圖書館背后公園拉二胡——《二泉映月》，雨雪天也不例外。因為酒，便與他走得近。他年歲比我大，是外鄉人，大學畢業被分配到鄉下中學，后通過考試調入縣文化局，在電視臺做記者。他妻子是開服裝店的，人高馬大，精明能干。有個閨蜜開夜店，常談起上夜店的男人，上至行將就木的老者，下至未成年的小混混，形形色色的男人如同在超市購物。聽多了，就懷疑上丈夫的不忠。心想，丈夫帥氣有才，而自己沒文化不漂亮無工作，他心理一定不平衡，就算愛面子不去夜店那下賤之地，但在電視臺那漂亮女人堆里，人還把持得住嗎？漸漸地她成了臺精密的機器，專門捕捉丈夫的出軌行為。吵架就成了家常。為省心，他主動調崗去了圖書館。可戰爭并未因此而停止。女兒受了影響，高中沒考上，去市里讀了個技校，畢業后去廣州打工。我問他為什么不離婚呢。他說怕，怕妻子殺了他。

我有個女學生在省城某高校教書，長得高挑漂亮，一副不可侵犯的高貴模樣。工作不久就結婚了。丈夫是某大型企業的中層干部，年輕有為。她每次回來探望父母都會來看我。我感覺她在變。學會了喝酒抽煙，妝化得越來越濃，交談時，常冷不丁地走神。問她過得好嗎。她說過得好，只是常失眠，好不容易睡著又在噩夢中驚醒。后來她父親死了，便將母親接去了省城，再沒回來過。她的父親是在夜店突發心梗死的。這事縣城傳得沸沸揚揚。后聽說她離婚了。丈夫因貪污和生活作風問題出了事。

元旦，下雪，外面在燃放煙花爆竹。管理員來電話，說他想去南方走走，去看看春天的模樣。說生死無常，這里的春天來得遲，怕自己沒有機會。我一下沒反應過來，傻乎乎地祝他新年快樂。他說謝謝兄弟，但沒有快樂。又問我相信生死輪回嗎。我說不相信。他說他信。我感覺不對，想問，手機就掛了。元旦過后去圖書館，不見他。打聽后才知道他得了肝癌，到外地醫治去了。我去他妻子的店里，問在外地哪所醫院。他妻子臉一沉，說他好端端的，哪來的病？單位有事出差了。她身旁站著位高個女孩，長得像管理員，一頭紅發，濃妝艷抹。女孩沖我喊：“你神經病吧！”我趕緊逃走。撥管理員的電話，已是空號。

我一直待在湖口，教書為生，過著平淡庸常的生活。喜歡詩歌和小說，喜歡酒。閑時常去長江邊走走。正是春天，陽光明媚，風如掛面。一流浪漢，蓬頭垢面衣衫襤褸，躺在緩坡上，仰望天空歌唱。人便恍惚起來，感覺時光倒流了。管理員走后再沒任何消息，與女學生也再無聯系。許多事洪水般涌上心頭，人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光線突然暗淡，天空烏云密布，看不見一絲湛藍。瞬息有種幻覺，所謂湛藍色的天空根本就沒有存在過。若是心空被遮蔽了呢？生活在哪里？愛在哪里？人便迷失扭曲了，生命如同荒原。但渴望生活的吶喊卻更加尖銳。倏忽雷電交加，狂風驟起，大雨傾盆，吶喊之聲四處響起。我在堤壩上奔跑起來。

于是，便有了這篇小說。面對生活小說是無力的，我除了忠實地記錄，不想做得更多。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