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住著一群鳥

許登彥

早年的村莊

村莊如佛，超度著無聲流淌的歲月

低矮的泥墻，陽光在漫不經心地游逛

墻頭上的狗尾巴草在風中輕輕搖曳

一只大紅公雞靜臥在院子里的老榆樹上

假寐的姿勢仿佛保持了一個世紀

幾只花母雞漲紅著臉，咕咕地輕聲叫著

趾爪一下一下地在糞土里刨，尋找著生計

一聲犬吠，讓寂靜的村莊掙了掙微閉的雙眼

炊煙、晨嵐和霧靄，多么像我兒時的記憶

在村莊的額頭漂浮、縈繞

地埂邊，幾排干葵低著頭

默想著曾經遠逝的往事

泥土和草木的清香，宛若一條河流

在季節若明若暗的肌膚下面靜靜流淌

一架老牛車吱扭吱扭地從院門前經過

漸漸沉淀下去的夕光仿佛得了關節炎

幾只歸暮的雀鳥喊出了疼痛

風的手指又把漸行漸遠的車轍印輕輕合上

三個鄉村少年的臉龐，緊緊地貼在窗玻璃上

盼望父母勞作歸來的眼神

被夕光最后的灰燼捻成了細細的長線

暮色里的村莊

暮色里的村莊，就像

一幅褪色的鄉村版畫

空氣中流淌著懷舊的氣息

四野闃靜，風是一條透明的河流

西天游動的紅魚

慢慢泅開來的夕光的火焰

在漸漸熄滅

遲暮的歸鳥，將最后一抹

滯留在天邊的燦爛霞光

銜回村莊，銜回溫暖的巢

融化在暮色里的農家小院

柴扉半開

一條背脊上植滿金針的黃狗

微閉著雙眼沉浸在歲月的記憶里

再卑微的生命，也有金色的歌唱

狗尾巴草在低矮的泥墻上輕輕地搖曳

仿佛在向風訴說

淡淡的憂傷和荒蕪的心跡

暮色里的村莊

一條金色的溪流穿村而過

浮光躍金的夕照里

俯首飲水的黃牛和追逐嬉水的牧童

把向晚的村莊

渲染得溫情而富有詩意

雪花，陽光下的眾神之舞

這是冬天的一個正午，寒冷

多么像一位表情遲暮的老者

終于慷慨地打開虛掩的門扉

把隱藏在虛無中的鋒芒收起

這個時候，風被抽去了骨質

一場小雪就這么安靜的下著

靜態的美，在天地之間彌漫

陽光的心是溫暖的

親吻著花朵的臉龐

跳躍著點點金光的紗巾無聲滑落

露出你秋波流轉的明眸

在街上默默行走的如水女子

潔白的花瓣插滿頭

成為此刻最美的白雪公主

她們的愛情暗香浮動

裙裾旋轉，眾神之舞

在物我相忘的境界里徐徐開啟

每一朵雪花，搖身羽化為

一個個衣袂飄飛的精靈

他們的舞步是多么輕盈

擁抱、升騰或者綻放

久違的渴念和衷腸

在明亮的光影里閃爍其詞

天地無語，萬物深陷在了

巨大的溫柔和寧靜之中

我的身體住著一群鳥

我的身體里住著一群鳥

當第一縷金色的陽光

推開心靈的窗戶

晨風輕輕吹拂

鳥兒紛紛從我的心窩飛出

我目送它們

飛向湛藍的天空

我放飛的這群鳥

是一群快樂的精靈

它們飛過稼穡青翠的原野

機器轟鳴的工廠

寧靜的連隊

和香氣氤氳的花園

在清澈的溪泉旁

它們精心梳洗打扮

在茂密的林間歡樂地鳴唱

它們的快樂

在我的心間

輕輕地蕩著秋千

當翅翼鍍滿金色的夕光

這群快樂的精靈歸來

它們把帶回來的食物

喂養自己的孩子

讓我滿懷生命的感動與熱愛

它們嘰嘰啾啾說個不停

向我訴說著

這個世界的純真與美好

關于羊的謀殺

自始至終，我親眼看見了一場蓄意的謀殺

被害者是四只手無寸鐵的羊

這個寒冷的冬天

一些人的骨架，在空曠的衣服里

四處游蕩。急需從羊身隱藏的火焰里

獲取并補充能量。慰藉饑渴的腸胃

劊子手當街宰殺羊只

以新鮮的名義沿街吆喝、出售

吸引著嗜肉成性的狼群，蜂擁而至

劊子手的幫兇，在市場當街

一輛機動三輪貨車趾高氣揚

四周的圍欄加高

羊的上下顎探出圍欄的縫隙

無比驚恐的眼睛被寒風的刀子

無情切割。砸在污濁的地面上

嘩然作響

咣當一聲，后倉門打開

一個手腳粗壯的男人

對刀子的行徑輕車熟路

宣判了對羊們的死刑

厚重的地獄之門緩緩開啟

羊們開始騷動

咩咩的叫聲彌漫在風雪里

極其微弱的反抗，多么不堪一擊

而唯一求生的方式，奔跑

已被繩索蠻橫地捆縛

刀子正處在極度的亢奮中

像是回到了曾經走過的路上

暢快淋漓地飲血

肢解皮肉、骨骼

我看見，大顆大顆的淚珠

從羊的眼睛里無聲地滑落

打濕了含情脈脈的長睫毛

此時此刻，我不愿讓濃重的血腥

染紅潔白的稿紙

這是一場大庭廣眾之下的蓄意謀殺

而所有的人無動于衷

人類站在食物鏈高高的塔尖

俯視生命萬物如草芥

我看到了羊們依然圓睜的瞳孔里

映照出藍天、白云和青青的草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