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柿子

趙祥云

印象中，柿子是生長在北方的水果。一入冬，香甜軟糯的大柿子就爭先恐后地占領市場的每個角落，黃燦燦地擺在那里，撩動著人們的味蕾。在柿子大批量上市之前，總會有一小波又大又青的脆柿子搶先進入人們的視線。每到這個時節，我都會滿懷虔誠地挑選幾個脆柿子帶回家，這又大又青的脆柿子承載了我太多的回憶。

我的大學時光是在被稱作山城、霧都的南方城市度過的。也許柿子天生就受不了南方那軟綿綿的天氣，在那樣的城市，柿子便格外少見，價格當然也比北方貴了不少。即便如此，每年柿子成熟的季節，我都要買兩個嘗嘗。但那畢竟是南方的柿子，絲毫沒有北方柿子的香甜，味同嚼蠟。每每見到我買柿子，好友都會不解：“既然那么難吃，還買它做什么呢？在溫暖潮濕的南方，哪一樣水果不比柿子美味可口？”每到這時，我都會搖搖頭苦笑，不再多說什么。

又青又脆的柿子是我童年中不可或缺的回憶。我的童年是和爺爺奶奶一起度過的，所以對爺爺奶奶有著特殊的感情。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農村，生活水平還比較差，吃水果的機會也特別少。記憶中，每逢集市，爺爺都會騎上那輛“大白桿”載我去趕集。到集市要買的東西，也無非是家里豬吃的飼料或生活必需品。買魚買肉是很奢侈的事情，更不要提什么水果零食了。但是，作為他最疼愛的孫女，爺爺不忍心看我眼巴巴地望著集市上的水果出神。所以，每次爺爺都會買幾個時令水果給我解饞。記憶中，爺爺的籃子里有時會有幾個蘋果、幾個桃子或是幾個梨。一到冬天，籃子里出現最多的就是又大又青的脆柿子了。一看到柿子，我便不再吃飯，一個柿子往往能啃上一整天。爺爺在午睡前，總愛在大炕上逗我玩一會兒。我一邊啃著又脆又甜的柿子，一邊和爺爺玩。玩累了，我就把柿子放到爺爺嘴邊說：“爺爺，您嘗嘗，柿子可甜了。”爺爺總會瞇著眼睛說：“你吃吧。現在的柿子和爺爺小時候吃的柿子相比，差遠了。我們小時候的柿子，都是攬好了就吃，又清又脆又甜。”爺爺當初說的攬柿子方法，我到現在依然記得很清楚：把青柿子摘下來，整齊地擺放在空水缸里，擺滿了一缸，就把燒開的水淋到柿子缸周圍，水缸被澆熱后，用棉被把缸口包裹嚴實，這期間千萬不能透氣，這樣捂幾天之后，柿子就攬成了。咬上一口攬好的柿子，能甜到心里。每次聽爺爺講到這里，我都會舔著小嘴，想象爺爺所說的味道，然后就嘟著小嘴說：“您怎么不給我留點呢，讓我也嘗嘗，我還沒有吃過那樣的柿子呢。”爺爺聽了哈哈大笑：“傻孩子，那可是爺爺小時候的事情，幾十年都過去了，怎么可能留這么長時間呢？”

童年就在這樣的艱苦和天真無邪中度過了。慢慢地，日子好起來了，肉、水果、零食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奢侈，柿子卻再也不是兒時在爺爺的大炕上吃的那個味兒了。

我長大了，爺爺老了。

高二那年冬天，柿子成熟的季節，爺爺安詳地去世了。爺爺走的時候，我還在住校。爺爺全部的兒孫中，唯獨沒有看到他最疼愛的孫女。火化那天，我瘋狂地抱著爺爺的遺體，不讓人們抬走，哭啞了的嗓子一個勁兒地喊著：爺爺還沒吃到我賺錢買的東西呢！爺爺答應過我，一定會等到我大學畢業賺錢給他買好吃的。爺爺食言了。出殯前的晚上，奶奶拄著拐杖，顫顫巍巍地把兩個又青又脆的柿子擺到了爺爺靈前，平靜地對我說：“孩子，你爺爺最喜歡吃的就是柿子，你小時候日子不好過，他總說柿子不好吃，是為了把柿子都留給你吃，今天咱們給他擺兩個柿子吧。”奶奶的話像刀子一樣劃過我的心頭，我撕心裂肺地哭著喊“爺爺”，可是他卻再也聽不到了，再也不可能吃到我親手給他買的柿子了。

冬去春來，轉瞬十幾載。每年冬天青柿子上市的時候，都會買幾個那再也吃不出兒時味道的柿子。看到那又青又脆的大柿子，爺爺的身影就浮現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