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非的詩

母 鹿

哦，母鹿，意外的人生

讓我和你在此相遇。你讓我相信

你就是我曾在云上喂養的那種動物

哦，你快走吧，帶著眼里的絲絲憂懼

不一會兒，就將有另外的人與你在此相遇

你是這人世上那種純潔、幸福、無罪的事物

你的美來自真實、存在、沉思和孤獨

而不是出自名稱、形體、歷史和話語

哦，你白天可以做一會兒我的鄰居

晚上，你要回到那什么也沒有發生的宅屋

人們提著母親的籃子

宇宙爆炸了

地球已經沒有了

但在地球原來轉動的那個地方

還有人

緊緊地抱在一起

他們已經沒有土

沒有水

甚至連肉體也沒了

可是他們還是緊緊地抱在一起

像一團黑沉沉的灰塵

不忍散去

他們回憶那些在一起的日子

回憶小的時候

人們提著母親的籃子

和籃子里的蘋果

穿過楊樹林

步行，走小路

到山那邊的親戚家里去

古老的春天

草原上浮起了新的波浪

風吹著，然后停了

鐵軌上

駛來了綠皮的火車

車上坐滿了那些花兒一樣的姑娘

火車開得那么慢

一想到

一生還要在車上坐上很多年

她們就哭了

我的國

小禾，我在南太平洋一個島上立國了

你來吧

小禾

我立的國是王國

你來了

國里就有了王后了

也有了女護士

女教師

女廚師

女法官了

我們的國

就可以叫江非和小禾聯合王國了

我們的國

就是一個有圓、年和美的國了

一個有元素表、字母和母愛的國了

柏樹下

我想有一天

我們會坐在柏樹下

我戴著帽子

你坐在一塊石頭上

在吃拇指

遠處山頂影影綽綽的

高處木星模模糊糊的

一頭象

像白云那樣

在田野的邊上悠悠地走著

我想

我們的心

也是一頭小象

大象的女兒

或者兒子

它們平和

快樂

在水里自由地游著

一上岸

頭發濕漉漉的

眼睛也像一對剛剛

在雨夜講完的童話

濕漉漉的

雨剛剛下過

一切正如新買來的鍋子

是清新、明亮的

我想有一段書中的時光

我想讀一本干凈的書

我想有一段那書中的時光

就是我回家了，母親從屋子里走出來，她用手

摸摸我的頭，摸摸我的手心

她還年輕，而我已經白發蒼蒼

她問我這些年，都是怎么過的

去了哪里，苦難的時期怎么挨過

她還是一個少女，還沒有結婚，剛從

蘋果園里回來，還不知道

將要生下我

而我已經駝背、花眼

手中握著彎曲的木杖

我想書寫到這里，就是結尾，作者

已經沒有力氣再寫下去，讀者

也已經睡了

書散在了他的膝蓋上

下午靜靜的時光

經過了他沉沉的睡眠

也經過了他一生中，一段最美的夢

理 想

我的理想

偽裝成一個少女

住在一個從前的湖畔

每天都在向日葵

圈成的院子里

梳頭

她是那樣的平淡

平淡得就像她的生

她是那樣的

柔軟

柔軟得就像她的死

她已經死了

每天都讓我

想起一次

她死了以后

還是那樣的美

美得就像一首空空蕩蕩的詩歌

我昨天寫好了

去念給她聽

她像剛剛出生的孩子

空空蕩蕩的

耳朵里除了聽什么也沒有

給 你

給你，這凄美的一日

給你，蘭波

這個卷頭發的鄉村里來的去非洲的軍火販子

給他一整個馬賽港

從最炎熱的沙漠里

運回最溫暖的棉花

但不給他女人

這將耽誤他的一生

給他一瓶康師傅礦泉水

別讓他說

人是另一個

給我說你曾經見過他

他還在熱帶寫詩

將熱的太陽

和火

運到北方

填進空空的冰箱和母親的灶膛里

給他這好聚好散的日子

這倒霉與輔音

但不要給他女人

這將耽誤他的一生

那些令人動心的事物

比如飛馳的豹子，它止身停步，前爪插入土里

在現身的荒原上驀然回頭看你

比如一條荒草間分開的小路

它不通向任何一處

只 通往開辟者和開辟者多年前在巨大空間前的驟然止步

比如那些黃昏時跟你回家的動物

它們沉默不語，不阻攔你

也不傷害你，放你從身邊過去

比如在這樣的夜里，有人聽到了母親的呼喚

但每一次被找到又總是被丟棄，他知道

每 一位母親都喜愛孩子的肉軀而不喜歡他們的鬼魂

在路上孤獨地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