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家（外四題）

陳國炯

慈善家其實是企業家，他的企業雖然規模不大，但他從辦企業的那一年開始，把每年賺來的利潤分成二份，一份留作企業再發展，另一份用來支持慈善事業，幾年下來，他用于做慈善事業的金額十分巨大，因此，小城人把企業家叫成了慈善家。

那晚，慈善家參加完慈善表彰會回家，孫蕾蕾殷勤地迎上來，為慈善家沏了杯大佛龍井茶，然后挨著慈善家坐到沙發上，一臉溫柔地盯著慈善家嬉笑。慈善家知道孫蕾蕾又有什么事來求助他了，夫妻幾十年，慈善家清楚孫蕾蕾的心思。于是慈善家對孫蕾蕾說，孫老師有什么事要我幫忙，直說吧。

孫蕾蕾揪揪慈善家的領帶，說，算你聰明，我們班上有位叫胡京晶的同學家境十分困難，現在輟學了，請慈善家救助，讓祖國的花朵開個遍地燦爛。

慈善家把茶杯往茶幾上一放，身子往沙發一靠，顯得很嚴肅地說，你也開始做慈善事業了，但孫老師要記住，我們還沒有救治世間所有人貧困落后的能力。孫蕾蕾聽了慈善家的話用一雙利劍般的眸子打量著慈善家。慈善家被打量得很不自在，他知道孫蕾蕾誤解了他的意思，他不想讓孫蕾蕾不高興，急忙話鋒一轉說，我們先抽個時間去看看再說吧。

慈善家載著孫蕾蕾來到了胡京晶家。胡京晶家是幾間老式磚瓦屋，墻上的石灰斑斑駁駁，有的已經脫落，屋內光線暗淡，一股霉味刺激鼻噏。胡京晶背著一滿籃豬草回到家，她一眼看到了孫蕾蕾和慈善家，她羞赧地叫了聲孫老師后，不知道該做什么，這時一個駝著背的瘸著腿的老太太從內室走出來，聽說是胡京晶的老師，十分親熱地招呼著孫蕾蕾他們。行動艱難地搬凳子泡茶。

胡京晶的奶奶告訴孫蕾蕾，胡京晶的父親幾年前從山坡上摔下來，摔成了植物人，胡京晶的母親知道丈夫成為植物人后，以打工為名，拋棄丈夫，也拋棄了女兒，與人偷偷地跑了，幾年來再沒有回過家，家里靠胡京晶的爺爺支撐著，上個月胡京晶的爺爺突發心臟病去世，家里的日子更加艱難，加上胡京晶奶奶腿腳不便，胡京晶只好輟學回家幫助奶奶撐起這個破敗的家。

孫蕾蕾聽了胡京晶奶奶的講述，雙眼早已淚水盈盈，然后從坤包里拿出皮夾，準備拿些錢救濟胡京晶家，站在旁邊觀賞剪紙的慈善家一把奪過孫蕾蕾的皮夾，然后問胡京晶的奶奶，這幅“金雞報春”是誰剪的？胡京晶的奶奶說，是京晶剪的，京晶的母親會剪紙這門手藝，京晶也就學會剪紙了。慈善家轉身問京晶，剪出這幅“金雞報春”要多少時間，胡京晶低聲告訴慈善家，差不多一個小時就能剪好了。慈善家把放在桌子上已剪好的五張剪紙作品一張張攤平，說，這幾張先賣給我做樣品，我有位法國朋友在做藝術品生意，我寄給他看看，最好能幫你們做成這筆生意。慈善家掏出五百元錢放入胡京晶奶奶的手里，胡京晶奶奶說啥也不肯收，慈善家說，我有條件的。胡京晶奶奶問是什么條件。慈善家說，如果生意做成，讓胡京晶去學校上學。胡京晶奶奶說，只要能生活下去，我巴不得京晶去上學呢。

路上，孫蕾蕾很不高興，埋怨慈善家，胡京晶家這么困難，竟不讓她救濟。慈善家似乎犯了大錯，一聲不吭，只顧開車。

沒過幾天，慈善家告訴孫蕾蕾，法國的那位朋友確定要胡京晶的手工剪紙了，每幅50元，現在暫時每月30幅，待以后打開銷路后再逐漸增加。孫蕾蕾細細一算，每月1500元，夠胡京晶一家開銷了。

胡京晶靠賣剪紙讀完初中，又讀高中，再讀大學，胡京晶的剪紙手藝日趨精湛，她的作品屢屢在一些剪紙比賽上獲獎。胡京晶大學畢業后自己開了家剪紙藝術館，生意竟然十分紅火。

胡京晶明白，她有今天，全仗慈善家夫婦的幫助，那天，胡京晶開著剛買的車，帶上一大堆禮品去看望慈善家他們。三個人見面自然是十分親切，感恩的話講了一筐筐，看時間差不多了，胡京晶站起身準備告辭，慈善家見胡京晶要走，遂說，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帶了這么多禮品送我，我也得送你份禮物。胡京晶推辭，慈善家已打開內室，搬出一個箱子，對胡京晶說，打開看看，喜不喜歡。胡京晶有些猶豫，但見慈善家態度堅決，就拿過剪刀，剪斷塑膠帶，打開紙箱蓋，一看，懵住了。

慈善家指指室內的幾個紙箱，說，這是你十多年來的作品，一張不少，今天把它作為禮物送給你。

孫蕾蕾也懵了，她問慈善家，你不是說都賣給法國的朋友了嗎，慈善家笑笑說，我根本沒有法國朋友。慈善家看看呆在一邊的胡京晶又看看孫蕾蕾，然后，說，我只知道授之于魚不如授之于漁的道理。

胡京晶早已淚流滿面。孫蕾蕾深情地說，你既是企業家，又是慈善家，更像是教育家。

慈善家笑得十分燦爛。

奶奶的米海茶

朱子強攜妻帶子回到家鄉。中巴車還在半山腰的盤山路上旋轉時，朱子強看到了村口的那棵古樟樹，同時也看到了坐在古樟樹下長石板上的那個人影。朱子強朝那棵古樟樹指了指，告訴妻子米小米說，那樹下的是奶奶。米小米有些疑惑地對朱子強說，這么遠你能看出是奶奶？朱子強沒有回答，只是點著頭，米小米看朱子強時，只見朱子強的臉上有兩行淚水像蚯蚓一樣往下爬。

朱子強從到鄉里讀初中，又進縣城讀高中，每到周末，奶奶都會及時地出現在古樟樹下，等著朱子強回家，每次返回學校時又是奶奶把朱子強送到村口這棵古樟樹下，直到朱子強的身影完全消失，奶奶才顛著小步返回家。朱子強熟悉奶奶的身影。

轉了幾個彎，車到了古樟樹下，奶奶已顫顫地站起佝僂的身子，駐著拐杖，向還在緩緩蠕動的中巴車“跑”過去。

車門一打開，朱子強拋下妻兒第一個沖下車，俯身擁住奶奶有些萎縮的身軀，像兒時受委屈后抱住奶奶的大腿一樣大聲地叫著奶奶，看得車上下來的人一個個熱淚盈眶。朱子強忽然想到了妻兒，遂松開了奶奶，拉過米小米說，奶奶，這是我老婆，你的孫媳婦小米。又抱過兒子送到奶奶面前說，這是你的玄孫浙京。家鄉的風俗把曾孫叫成玄孫，朱子強糾正不了幾千年的風俗，就隨鄉入俗說是玄孫。奶奶聽了朱子強的話，看看像畫里一樣漂亮的孫媳婦，白白胖胖的玄孫，皺得像樹皮一樣的臉早已笑成一朵花。

朱子強已經三年沒有回家了，頭二年因工作上的事，陪領導去各地考察慰問，沒時間，第三年是碰到了米小米的產期，回不了家，現在生下了兒子浙京，朱子強就帶著妻兒回來了。米小米是第一次見到這些親人，也是第一次進這個陌生的家。米小米與兒子浙京被大家團團地圍住，問寒問暖，又爭先恐后地搶著抱浙京。endprint

親熱了一陣子后，奶奶走進自己的房間，捧出一個錫瓶，見大家熱鬧著，就對朱子強的母親說，英子，把米海炒一炒。轉身又叫著朱子強的姐姐說，娟子，快去燒壺開水。娟子說，奶奶，水是剛燒的。奶奶有點不高興，說，泡米海茶一定要現燒的，你那水說不定已經涼了呢。子娟明明知道是奶奶多此一舉，但不敢違抗，應了聲“好的”，就去重新燒開水。奶奶又叫過朱子強的嫂子麗麗說，麗子，你去找幾個大點的碗來，洗洗干凈。麗麗馬上說，好的，奶奶。

米小米見奶奶為了一個叫什么米海茶的，把家里人調譴得團團轉，不知道米海茶到底是個什么東西，米小米就輕輕地問朱子強，朱子強告訴米小米，制作米海茶要在有冰凍的季節，首先要挑最好的糯米，把糯米洗凈，泡漲，然后用杉木蒸桶把米蒸熟，倒在一個竹簟上涼干，晚上放到露天讓它冰凍一二個晚上，接著用軋面機把它軋扁，再用太陽把它曬干，曬干后貯存在密封的地方，春節有客人來時拿出來，放到鍋里炒炒就成了米海，抓一把米海，放上幾匙白糖，用剛燒的開水一沖，就成了香氣四益的米海茶。

朱子強的母親把炒好的米海端出來了，麗麗已把幾個大海碗擺放在桌子上，娟子拎著冒熱氣的水壺給奶奶看，奶奶捧著盛有白糖的玻璃瓶走過來，把糖往碗內放，加了一匙又一匙，看得米小米傻了眼。

強強，你與媳婦兒一起過來喝米海茶。奶奶慈祥地看著朱子強，叫道。米小米看著熱氣騰騰的兩碗米海茶，脫口說，奶奶，子強他不喝米海茶。奶奶聽了米小米的話，顯得很不高興地說，瞎講，自己的孫子愛不愛喝我最清楚，小時候我們家里窮，米海少，有點米海要用來招待客人，他們吃不上，兄弟姐妹幾個總是搶著喝呢。奶奶講著講著眼里有淚水流出來。

米小米歉意地對奶奶說，奶奶，不是子強不愛喝，是他不能喝，他有糖尿病，喝下去對身體不好。奶奶聽不懂什么叫糖尿病，不滿地說，我們鄉下人年年都喝，上山砍柴，下地種田身體個個硬朗得打虎跳呢，就你們大城市的人規矩多。

米小米轉身求助站在旁邊的婆婆，母親聽了米小米的話，又看看奶奶的執拗勁，心也酸酸的，對朱子強說，奶奶聽說你春節不回家，硬是勻出一半米海，藏到她自己的房間里，說是要等你回家時讓你喝，我們想拿出來招待客人，奶奶說啥也不同意。

朱子強聽了母親的話，兩眼潮濕了。他扯了一下還想解釋的米小米，并輕輕地說，你去準備給我扎針。然后，捧過一碗米海茶，對奶奶說，奶奶，你說得對，我最喜歡喝米海茶。朱子強像小時候一樣，端過米海茶，用湯匙攪動著碗底下的糖，嗞嗞地把它喝進肚里。這時，奶奶又把臉笑成了一朵花，說，你看，我說強強最愛喝米海茶了，沒錯吧。說完對朱子強的母親說，英子，給強強再泡一碗。

這下大家都傻了。米小米手中的針筒啪地掉到地上。

大 師

大師是我黨校時的同學，我們這屆總共三十名學員，大都是各鄉鎮局辦的副職，年齡在三十歲左右，屬于有為的青年干部。因此，大師曾戲言道，不遠的將來一個個杰出的縣長市長甚至省長將從我們這里誕生。說得大家一個個乍口吐舌。

這種話一般人不會拿出來開玩笑的，大師敢，不是因為大師有多大背景，大師來黨校前不過是個副鎮長，大師的祖宗十八代都是刨土種田的鄉下人，但是因為大師是大師，所以沒有一點政治根基的大師敢拿自己的政治生命開玩笑。與同學們逗樂取笑。

大師總是表現出與眾不同的見解。

一次，大家有閑，圍在一起聊天，一不留神扯上了到底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這本來是很難扯清的，爭論中自覺不自覺地站成了兩邊，一邊說先有雞，一邊說先有蛋，各執一詞，剛好大師從外面走進來，雙方都來爭取大師，因為大家心里清楚，大師很健談，大有天上曉一半，地上全知完，很多事經過大師滔滔不絕，侃侃而談，總會講出一套讓人心悅而又有那么一點新意的道道來。大師聽了雙方爭執的問題嘖嘖嘴，昂昂頭，把握十足地說，這個問題就是左手看到的是右手，右手看到的是左手屬同一個道理。這時大家寂靜一片，粗粗一想好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再細細一想好像大師并沒有說明白到底是哪回事，但大家都不愿去做一個膚淺的人，發出的是一片大師畢竟是大師的贊嘆聲，大師此時就滿足地笑笑。

要想稱大師單憑能說會道的嘴，伶俐機智的腦袋這個軟實力是不夠的，大師更有讓大家信服的硬實力。

那天吃過中飯，大家零零散散地往教室走去，班長胡性信站在樓上喊叫著大師，大師抬起本來昂著的頭，在搜視正在叫他的胡性信，大師是個有相當深度的近視眼，照理說近視眼應該看著腳尖走路的，大師盡管是近視眼，但大師總是昂著頭走路，人家以為他總是看著天走路的。大師看清了胡性信的所在位置后，就這樣昂著頭小跑著奔向胡性信。但由于大師奔跑過急，他的高度近視眼沒看清通道上的障礙，隨后就“砰”地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巨響，看到這一幕的同學齊聲發出“啊！”的一聲尖叫。大師的頭猛烈地撞向了走廊上的屋柱，屋也似乎在搖晃，也幸虧這是一幢建于七十年代的木結構屋，要是換成現代建筑中的水泥廊柱，大師的腦袋再硬也必定開瓢了。但大師只是身子趔趄一下，呆了一陣，正在大家認為有必要把大師送往醫院時，大師轉過身子朝急匆匆趕過來的同學們嘿嘿一笑，問道，房子有沒有搖了。大家聽了哄的一聲笑了。大家再一次發出大師啊大師的贊嘆聲。

集訓將結束，年齡稍長，又深諳官場之道的胡性信，把一批平時講得來的同學聚到了一起喝酒聊天，胡性信明白要在仕途中發展既要找準靠山，還得有一批政治盟友，他知道獨木難成林的道理。

一邊喝酒一邊也說各自鄉鎮局辦的雜七雜八的事兒，酒到半醉，群情激昂起來，胡性信極富煽情地說，再過幾天大家各奔東西，我縣疆土雖不大，但我們也不能經常相聚一起喝酒聊天，我們今天何不結盟為兄弟，以后在工作中也可互相幫助。無論誰高升也照顧眾兄弟一起進步。胡性信一倡導，大家一致稱好。胡性信見響應踴躍，十分高興，接著大家開始準備倒酒滴血的程序。這時大師叫道，我肚子痛死了，要拉肚子了。然后捂著肚子往外沖。

結拜的準備工作都做好了，還不見大師回來，有人說，這么長時間還不回來，大師不會去告密吧。胡性信說，我相信大師不會是這樣的人，其他人都附和，平時大師的人緣好，因此，大家說再等等吧，又等了好長時間，仍不見回來，胡性信說，不等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開始吧。大家說沒錯，不等了。于是滴血喝酒，起誓，摔酒杯。儀式結束，大家清理完現場重新入席喝酒時，大師才回來，幾個人像根本沒有搞過儀式一樣，只是對大師的熱情少了些。大師晃晃手中的藥片說，出去買拉肚子的藥片，大家仍是笑笑。endprint

集訓結束后，胡性信他們好幾個人轉了正，調離了原單位，升任到新的崗位了，但大師仍回到鎮上，擔任他的副鎮長，不到半年，因為對縣委茍書記的農村經濟林開發一刀切提出異議，被組織部找去談話，并被派到全縣最偏僻的鄉政府擔任副鄉長，雖算平級，實質上已降級了。大師雖不高興，但也沒辦法，只能去適應。

過了二年，茍書記因受賄被雙規，剛剛提升到副縣長位置上的胡性信也牽涉其中，審訊中還交代出結拜一事，因此又牽出好幾位同學。

那天，新來的縣委洪書記到大師所在的鄉視察工作，結束后特意到大師的辦公室與大師聊了很長時間，然后對大師說，你恪守黨性，機智地避開封建陋俗，不參與小團體，不搞小幫派，立場堅定，可嘉！你心中有百姓黎民，不阿叟奉承，原則立場堅定，敢吐真言，人品可敬！你深居偏壤小鄉，無怨無悔，與民同心，共謀發展致富之道，志向遠大，可期！說后，站起身，撫平放在桌上的宣紙，抓過筆，醮滿墨汁，龍飛鳳舞一番。大師一看洪書記為他寫了一副對聯：心懷社稷民為大，胸間無私即我師。還是一副藏尾聯，末二字即：大師。

隨著洪書記的題字，大師的名聲更響了。

母 親

朱峰的母親把一碗碗熱騰騰的拿手菜端上桌子，這些菜都是朱峰最愛吃的。

朱峰看著滿滿的一桌子菜，撒嬌地說，媽，你做這么多菜，想把我撐死？朱峰的母親假裝打人的樣子，說，這么大的人還不會說話，開口閉口死死的。然后感慨地說，你明天又要回去上班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媽做幾樣你愛吃的小菜，晚上我們好好地吃頓飯。

朱峰回家好幾天了，親朋好友絡繹不斷地來串門，朱峰忙于應付，的確沒有和母親好好地吃過一頓飯。

朱峰他們剛端起飯碗，朱峰的大表哥來了。

朱峰的母親見了親侄兒自然十分高興，忙把大表哥拉入飯桌，朱峰急忙拿過酒杯為大表哥倒上了酒。

大表哥吃著朱峰母親挾的菜，喝著朱峰一次又一次繼加的酒，話就開始活泛起來。大表哥告訴朱峰，他在外省的一個港口做搬運工，昨天晚上給家里打電話，得知朱峰回來了，興奮得一夜沒睡好，未待天亮透就趕到車站買了張回家的車票，連請假也是上車后請的。大表哥的舉動著實讓朱峰感動。

朱峰再次給大表哥酌酒，大表哥說不喝了，再喝就回不去了。朱峰的母親說，回去要走十來里山路，黑燈瞎火的不方便，住下吧。大表哥說，明天還要趕回去上班，今天得回家去住。大表哥說到這份上了，朱峰也不再勸酒，就給大表哥挾菜，大表哥很動情地說，在路上我還擔心表弟做了大官會把我這大表哥忘記了呢。朱峰的母親笑笑，道，你們表兄弟親熱得像左手與右手，哪能說忘就忘了呢。朱峰也申明，大表哥從小呵護我，我不會輕易忘記的。

大表哥聽了朱峰的話，忽然說，表弟沒有把我當外人，我也不轉彎抹角了，接著又說，濟濟幾年前搞了個對象，最近提出要結婚，女方母親咬定要八萬元彩禮，我這幾年拼死拼命打工也只賺下三萬元，表弟你在大城市工作又做了那么大的官，大表哥向你借五萬元，我掙了錢一定先把你的還上。

朱峰知道濟濟是大表哥的兒子，從年齡上說早已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了，但當聽到大表哥向他借錢，嚇了一跳，挾菜的筷子微微顫了一下。因為朱峰剛買了房子，夫妻倆的工資還了貸，這幾年沒有一點積蓄，現在又有了孩子，自己的生活還顯得拮據，根本拿不出五萬元救濟大表哥。

朱峰的母親看出了朱峰的難處，連忙站起來解圍，先給大表哥挾了筷菜，微笑著對大表哥說，濟濟也老大不小了，是該把婚事敲定了，表哥的忙做表弟的肯定要幫，不過峰兒自己在大城市買了房子還在貸款，叫他拿出五萬元是為難了。我看峰兒給你大表哥三萬元吧，你們看怎么樣。然后看看朱峰又看看大表哥。大表哥說，好的，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這樣為難表弟的。

朱峰見母親在向他偷偷地眨眼，自然懂得母親的意思，朱峰就勉強地應承下來。

這一晚，朱峰沒有睡好，心里埋怨母親自作主張，但又不能說出口，只是有些不知所措。

天還沒亮，朱峰的母親把朱峰他們叫醒了，說是遲了怕耽誤坐車。

朱峰洗漱完，吃了母親為他們做的早餐，準備去乘坐鄉村中巴車。大家拿包的，抱著孩子的，執著朱峰妻子的手千叮囑萬囑咐要她有空再回來的，一家人嘰嘰喳喳地走向老樟樹下。母親突然扯了下朱峰的手，朱峰見母親扯他，就停住了腳步，母親見其他人走遠了，從懷里掏出一張銀行卡塞到朱峰手里說，你大表哥向你借錢我知道你為難，但也不能不借啊，不借這路親就斷了，傳出去你以后怕是連家也回不來了，娘只好私自幫你應承下來了。這卡你拿著，你幾年來寄給我的錢我一分都沒動過，全存在這里面，本想這次給你去還貸款的，但現在只能先應付一下你大表哥了，余下的給孩子買點營養吧。

朱峰聽了母親的話，一把摟住了母親，深情地叫了聲“媽！”，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

故事家

故事家姓曾，至于名字叫什么已不重要，因為大家當面叫他曾副總，背后都叫他故事家，即使有那么幾個腦子遲鈍的人，見到故事家的突然出現腦子一緊張，反應不過來，突然蹦出一聲曾故事家，惹得旁邊的人實在繃不住了，噗地噴出一陣大笑，笑得叫的人十分尷尬，而故事家倒也沒有不高興，只是微微一笑，算是應諾，該干么干么，想說什么就說什么。因此大家對故事家叫什么名字都不關心，甚至遺忘。

故事家很愛講故事，他對同事講，對親朋好友講，對晉升者講，對免職的人講，對開心的人講，對灰心的人講，他會根據不同的人講不同的故事，更重要的是經常給老板講，也講得很有水平，因此，老板很賞識他。

幾年前，廣東有一家合作商因為資金鏈出現了問題，原來為那家企業提供配件的好多供應商怕那家公司倒閉，付不出貨款，都躲得遠遠的不肯再供貨，故事家所在的企業也給這家企業供貨，只是份額不大，故事家的老板也想停止供貨，故事家帶隊去那家企業調研后認為，那家企業只是一時資金周轉不過來，并沒有到倒閉的程度，于是故事家給他的老板講了這么一個故事。endprint

在一場激烈的戰斗中，上尉忽然發現一架敵機向陣地俯沖下來。照常理，發現敵機俯沖時要毫不猶豫地臥倒。可上尉并沒有立刻臥倒，他發現離他四五米遠處有一個小戰士還站在哪兒。他顧不上多想，一個魚躍飛身將小戰士緊緊地壓在了身下。此時一聲巨響，飛濺起來的泥土紛紛落在他們的身上。上尉拍拍身上的塵土，回頭一看，頓時驚呆了：剛才自己所處的那個位置被炸成了一個大坑。

老板聽了故事家講的故事，加大了供貨量，幫那家企業渡過了難關。之后，那家企業的生產規模不斷擴大，為感恩故事家所在的企業，他們把原是其他企業的業務全給了故事家所在的企業。故事家所在的企業快速做大了，故事家更是受到老板的器重，提拔到身邊做了常務副總，繼續為老板講故事。

那天，故事家走進人事部，花朵朵見故事家進來，忙為故事家沏了杯茶，佇立一旁，等候故事家給她講故事。

故事家先與花朵朵聊了一陣家常，問了一些愛好，然后談到了工作上的事。故事家詢問花朵朵說，人事部經理空缺差不多一個月了，得有人把這一攤子事擔當起來，朵朵，你看內部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花朵朵略微思索一下，坦然道：喬艷艷可勝任此職。

故事家一怔，問：為何是喬艷艷？

花朵朵毅然道：艷艷學歷碩士，我們幾個人中最高，進單位時間最長，閱歷最深，處事老道，工作能力一致公認。

故事家疑惑地問：喬艷艷沒有缺點？

花朵朵莞爾一笑，道：偉人們都有缺點，何況我們平常之人，但只要主流是優點，缺點就應該忽略掉，總有讓人有改進的機會吧。

故事家聽了十分高興，贊賞地看了一陣花朵朵說，你的境界超越了你的年齡。

花朵朵認為談了這么多，故事家會給她講個故事的，但故事家沒有講，花朵朵只好咧咧嘴一笑，并無多言。

差不多又過了一個月，任命文件下發了，人事部經理竟是花朵朵，花朵朵看了文件沒有多少驚喜。花朵朵認為做經理只是一種擔當和責任，不給你做不要失望，給你做也沒理由驚喜，更不用太在意。

喬艷艷卻不一樣了，看到文件后幾天來一直像蔫了的茄子，整天黑著個臉見誰都不順眼了。最后還是沒有忍住，火藥味十足地沖進了故事家的辦公室，責問故事家，無論學歷還是閱歷和能力哪一方面我喬艷艷不比花朵朵強，并列舉了花朵朵的一大堆缺點和毛病，然后責問故事家，你為什么偏偏選中她花朵朵而不是我喬艷艷？

故事家看看這位驕橫的小姨子喬艷艷，不露一點厭煩的情緒，給喬艷艷倒了杯水，微微一笑，心平氣和地說，先聽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一天，蘇東坡來到金山寺和佛印禪師打坐參禪，蘇東坡覺得身心通暢，于是問佛印：“禪師！你看我坐的樣子怎么樣？”

“好莊嚴，像一尊佛！”

蘇東坡非常高興。

佛印接著問蘇東坡：“學士！你看我坐的姿勢怎么樣？”

蘇東坡從來不放過嘲弄佛印的機會，馬上回答說：“像一堆牛糞！”

佛印聽了也很高興。佛印被自己喻為牛糞竟無以為答，蘇東坡以為贏了佛印，于是逢人便說：“我今天贏了禪師！”

消息傳到蘇小妹的耳中，蘇小妹問：“哥哥，你是怎么贏人家的？”蘇東坡眉飛色舞，神采飛揚地如實敘述了一遍，蘇小妹天資超人，才華出眾，聽完后正色道：”哥哥，你輸了！禪師心中有佛，所以看你時你是一尊佛；而你心中像牛糞，所以你看禪師時像一堆牛糞。”

蘇東坡聽完啞然，方知自己禪功不及佛印。

喬艷艷聽完故事家講的故事，沉思良久，沒有了來時的怨氣和憤懣，默默地走出故事家的辦公室。

故事家矜笑著，他知道喬艷艷終于聽懂他講的故事了。接著他有點沾沾自喜，心想，自己還真是個不錯的故事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