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提到揚州,我想起的是揚州畫舫錄,平頂山,瘦西湖景區,揚州炒飯和獅子頭。揚州徐凝門大街是我很在乎的地方,我喜歡的何園就在這條街上,提起唐代詩人徐凝可能有人會有點恍惚,但他那句“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幾乎是家喻戶曉了。我自認為對揚州非常熟,可是當我們走進何園后面不遠的叫丁家灣的巷子里時,才發現傳說中的小盤谷園林原來就躲在這個深巷里面!“大隱隱于市”,揚州鹽商真會玩啊。我曾從李斗的那本《揚州畫舫錄》里知道這里都是清代揚州鹽商的聚集地,往南不遠就是當年鹽運的古運河。
明清時期,揚州有600多條街巷,是座名副其實的“巷城”。就像我一走進這條巷子,兩旁古舊的門坊,不緊不慢生活在天井里的老太,挑著蛇皮袋走街穿巷叫賣的老漢,迎面騎自行車過來目無表情的男人,都讓我有種身在高郵老家的恍惚,與剛才外面大街的現代氣息形成強烈的反差。
小盤谷始建于清乾隆嘉慶年間。光緒三十年(1904年)由兩江總督周馥購得徐氏舊園重修而成。同行的朋友告訴我,八十年代小盤谷是市商業局招待所,每晚床位16元,入住旅客可領一瓶竹殼水瓶熱水。如今的小盤谷經過“一德文化”重新打造成高端私家園林會所。
我的朋友、著名設計師陳衛新參與了小盤谷的設計,曾有幸看了他寫的有關小盤谷叢翠館設計的論文,有圖有文有真相,所下的功夫讓人對設計師這個職業肅然起敬。其實在古代,設計師大多是文人、藝術家,比如張岱的父親和叔叔就是設計房子、造船的高手,還有設計何園的片石山房的石濤,是清末的大畫家。
那天中午,我們是從丁家灣的北門進去的,門頭不大,走進去卻是別有洞天。那座古色古香的大堂里是幅整墻的古運河照片,那些熟悉的里下河場景,讓人有“未成曲調先有情”的感覺。穿過大堂步入園林,就完成了“從今到古”的穿越。
小盤谷園林占地5000多平米,整個園林西邊是住宅區,東邊是園林區,大門在大樹巷。園林區又以花墻隔為東西兩個園子,那天我特意沿著“踏步”爬上假山上的“風亭”,居高臨下,可見兩個園子真是完全不同風格,東園是古道西風瘦馬,西園是小橋流水人家。古代的園林與繪畫一樣,其核心是隱逸文化,把門關起來,不關心國家大事,自得其樂,在家做天王老子。
小盤谷原主人叫徐文達,安徽南陵人。在光緒七年任兩淮鹽運使。在任期間曾在家鄉征聘蘇州、揚州等地能工巧匠修建了巨大的住宅園林,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和獨到的眼光。后來在揚州大樹巷又按照家鄉的樣式,請能人取其精華設計建造了小盤谷。園林主人與設計師有點像現在的制片人與導演的關系,制片人眼光高,導演就會拍出精品,反過來制片人腦子進水,導演本事再大,也只能拍出爛片。
據說后來周馥接手該園后,只在民國初年對宅園作了維修。周馥夫人吳氏,一直定居在小盤谷,直至1907年底病逝。這次從揚州回來,聽揚州文友吳靜說,八十年代汪曾祺先生也曾在這里住過,一下子讓我有了明月清風、山河浩蕩的感覺!
那天黃昏,我拿著相機在里面貪婪地狂拍,比如東園的魚池、花廳、竹樹、石筍。比如西園的芭蕉、亭閣、疊石、睡蓮。古樸壯觀,小中見大,既有“賞心樂事誰家院”的惆悵,也有深山大澤幽谷森森的氣勢。難怪這座明代遺存在園林專家陳從周先生的眼里,是可以與何園、個園相提并論的,“為揚州諸園中的上選作品”。
當天晚上,主辦方在小盤谷庭院里舉行雞尾酒派對,派對亮點是四位(又是四位)身穿潔白長裙的揚州女孩,從黃昏到深夜一直在那里演奏,把這個畫面發在圍脖上時,引來網友們大面積的躁動。是的,“明清園林、小家碧玉、美酒佳肴、風花雪月”太有殺傷力了。自古以來,揚州就有精致生活的傳統,難怪已故畫家韋爾喬稱“揚州是宋詞般的城市”。小盤谷將文人園林、現代設施、藝術審美有機結合,讓人達到精神上的愉悅和提升,這種享受是很難復制的。
夜深人靜、曲終人散。凌晨時分,我實在撐不住了,就醉眼朦朧地上了出租車到了丁家灣,當我走在那條可以聽見自己腳步聲的巷子里,竟有了回家的錯覺。
不過那個場景還真有點歸家的感覺,一位老管家笑瞇瞇地“吱嘎”一聲為我開了那座黑漆大門,沿著燈籠的影子摸上了木樓梯。哪天深夜再獨自去園中會一會古代的書生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