駝鈴（外二首）

香奴

祖先留給我們的黃金，都被駝隊帶到了這里

塔克拉瑪干的烈日，讓這些金子融化、流淌，

有時聚集成丘

它們占據了過往所有歲月，并緩慢而穩妥地

蔓延

而駝隊不知去向了。駱駝客的后代牽著溫順

的駱駝

供游人們拍照留念

駱駝被打扮得花枝招展，但它們仍有堅定的

眼神向遠方張望

它們仍有樸素的皮毛，它們仍有厚實的腳掌

這在沙海停靠的小舟啊，仍然時刻蓄滿體內

的水份和給養

等待遠方的指令，準備起航

沒有被更改的唯有駝鈴，用吉祥的紅布系在

駱駝的脖子上

響聲悅耳

駝鈴的叮當聲能穿越整個沙漠，也能穿越所

有時光

駱駝客，到底走多遠呢？

塔克拉瑪干，掩埋了一條路

駱駝客用血汗和生命開辟出來的一條路

駝鈴，以歌唱的方式指引了這條路的方向

駱駝從不奢望千里馬的風光，它屬于這條

路

這條路屬于它。這條路，絲綢走過。瓷器走過

黃金和皮毛走過，甚至細小的花椒胡椒和鹽

粒也走過

當然，愛情，也走過

這條路險象叢生，但走過的物品，萬無一失

駝鈴一路向東，在瓦罕走廊響起

那風中的合奏曲帶領著駝隊翻越蔥嶺

途經喀什，經和田民豐，穿大海道，越星星峽

黑戈壁……

這條被掩埋的路啊

得有多少場風雪交加，得有多少次悲歡離合？

走近駱駝，聽它慢慢地咀嚼

像一場長談，從父輩說起

誰是系鈴人？我的手從這平滑而結實的扣節

經過

已經不再有打開它們的欲望

飛 天

脊背是涼的，我起身石壁的時候

春天還在刻刀下深睡不醒，我需摘下頭頂的

牡丹指證盛唐

我需衣袂飄然，才能讓風挪動線條

在刀印與刀印之間

我有了兩肩的削瘦，也有了腹部的飽滿

祥云不斷地飄走

有一些再次飄回來，有一些沉入更低的山谷

有雁群被驚擾而起，是我反彈的琵琶

流水和聲，自上而下

西出陽關啊！故人在此，西出陽關

你看到的是筆墨、線條、朱紅和天青

你看到的是雙目微睜，膚色妖嬈

我經歷的是斧鑿刀刻，石縫里呼嘯而出的疼

咬緊牙關時，石頭與鋼鐵的碰撞

千年的暗夜里，連塵埃都結出菩提

冰峭之上藍煙初暖。該見天日了

該見天日了。我只動用歲月里斑駁的衣帶的

一角

那拂面的東風！便如此驚艷

我不近塵世，喧囂會亂了我的曲調

我不騰云而去，那里高處不勝寒涼

我一直赤腳踏蓮，閑指蘭花

懸崖下有唐朝出塞的弓箭

遠方，有長安

蘭州，落滿新雪

霜降

蘭州，落滿新雪

說到雪，我就成了富足之人

那沃野千里的白都是我的珍珠，水晶，鉆石，

羊脂玉……

每一朵雪花都有珍寶的名字

你若聆聽，風也是這樣呼喚雪的

凡是提早到來的，都會有遺憾

沒有落盡的樹葉，零落的谷粒

站姿不變的稻草人。懸崖菊與繁星

被新雪覆蓋的秋，豐收的現場

如果殘缺是必然的，秋天最后一個節氣是美的

更年期也是一場大雪驟降

青稞秸和蒲公英都已經躺好，落雪吧

滿滿的白，豐盈的白，璀璨的白

枯枝和垂死的藤蘿交織雪的蕾絲

一定有人在這紛飛之中幻想過自己長大的

時候，身披婚紗

一定有人在這紛紛之中回想起一捧香檳玫

瑰，此生不渝

一定有人在這紛飛之中，想起鄉關日暮，風

雪夜歸

新雪，迫不及待

菊花頭頂，柳的辮，松的胡須，昆侖山的腰肢

都有了雪的舞蹈，雪的誦讀，雪的彈奏……

一片雪，與另一片雪，說悄悄話

一片雪，與另一片雪撒嬌耍賴

一片雪，與另一片雪偎依在寒冷更深處

一片雪，與另一片雪談論春天之后，生命的

盡頭……

在這萬千密集的雪花之中，也一定有一片

落水就融化了

究竟是誰讓她誤入塵埃，以身相許？

荷的殘紅嗎？蘆花的游魂嗎？還是另外的一

片雪？

落雪吧！我已熟睡，你若以雪的形式降臨

大地會以顫抖搖晃我的身體

而風會對著我的耳朵大喊：他來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