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融：從臨床中來，到臨床中去

肖娟

白融說：“醫生整體的良知和職業精神從未像今天這樣面臨考驗，我們應該打起精神，鼓起勇氣，做一些有意義的工作，哪怕只是為后人鋪路，也是有益的探索。”

白融，1974年生人，安貞醫院心內二科主任醫師，教授，博士生導師。1997年畢業于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院臨床醫學專業，母親是醫師，從小受長輩熏陶，熱愛上治病救人，在同濟醫院心內科，長期從事心血管內科的臨床、科研和教學工作，潛心研究心臟電生理與起博學，在復雜心律失常的診治方面具有豐富的經驗，先后留學新加坡、意大利、美國，獲得意大利高等教育體系中專科培訓最高學歷。2012年被引進到安貞醫院心內科工作。白融熟悉內科常見、多發疾病的診斷和治療，擅長各種心血管疾病的診斷和治療，以及各種心律失常的電生理學檢查與藥物治療，包括經導管消融術，起搏器植入術，暈厥與猝死的診斷和鑒別，遺傳性心電疾病的診斷和治療。入選北京市“海聚工程”。

我首先認為不要把科研看成孤立的、與臨床絕緣的東西，不要視其為臨床大夫的負擔。科研是幫助我們解決臨床問題，促進診療進步的有效途徑。——白融

科研基于臨床 研究為臨床服務

白融主任的辦公室在安貞醫院門診樓地下一層，見面后第一印象這些從海外歸來的人物都很年輕、樸實。他出生于醫學世家，母親陸再英是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心血管內科專家，白融從小耳濡目染，受到熏陶，堅定了自己學醫的志趣，立志要像母親那樣治病救人。

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安貞醫院心臟內科中心是全國心血管疑難危重疾病的診治中心之一、是心血管研究和疾病診療新技術的孵化基地，白融2012年回國后，選擇了這里的平臺，這里有馬長生主任領導的團隊，馬主任在心血管領域里的造詣與口碑舉世矚目，白融作為電生理學方面的年輕專家、心血管疾病領域的一匹黑馬，落地這個平臺上是英雄有了用武之地。

心臟是生命的核心，對于每一個生命個體來說，心臟疾病更是造成死亡的罪魁禍首，心臟及其循環系統功能障礙導致的死亡人數目前在中國占30%—35%，在美國達到了40%，成為美國人民的頭號殺手！如果有一種疾病能稱的上是“美國人”的疾病，那一定是心臟病。安貞醫院是國內最早進行冠脈介入治療的醫療單位， 心臟內科中心冠心病治療水平一直處于全國領先地位，因此每年會收治許多由基層醫院轉入的心力衰竭患者，病因由多種原發疾病引起，既存在精神緊張、壓力過大的社會共性因素，也有家族遺傳、生活習慣等造成的個性原因，對一個有職業精神的醫生來說，遇到疑難病癥就是挑戰，如同打了雞血般興奮，白融說自己就具備這個特性。

大醫院里普遍存在臨床大夫沒有精力去做學問的情況，但是在評定職稱時又往往需要論文達到多少篇，這種量化的考核體系導致醫生容易走形式，進入一個個極端，白融說國外的醫院里的醫生也會遇到這種挑戰和處境，但沒有這么量化、呆板。雖然說理論、實踐同時冒尖的人才有走向權威的可能，但那是一個積累的過程，一個階段必定是心無旁騖做好一件事。醫學發展到今天，作為一個純科學學科，既倚靠于經驗的積累，又必須要仰仗科學研究來推動發展。不能因為目前的評價體系來牽引或導向醫學領域問題，對醫生的認知，一段時間左，一段時間右，臨床與科研地位是一樣的，不能厚此薄彼。不管是埋頭開刀還是科研出了成果，各有所長，大家對醫學貢獻是同等的重要。

高節奏的現代生活容易導致人們疲勞過度、心肺功能衰竭，中醫診斷這種癥狀叫“肺癆”，需要脾肝心肺等器官、系統的補益與消長。西醫診斷為器質性病變，借助器械輔助，以種種儀器檢測、量化數據，借助藥物改善心肺功能，幫助危重患者度過危險期，此時應當充分發揮臨床的作用。

白融每日里堅持到病房巡診，如同當年他做住院醫師那樣，身體力行推廣臨床醫學的重要性，培養醫生的臨床思維。醫生利用自己的感覺器官，通過視診、觸診、叩診、聽診、嗅診等方法，與中醫的望聞問切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中醫憑借的是經驗，而西醫師的診斷更多的是借助先進的醫療儀器，諸如聽診器、叩診錘、血壓計、體溫表等獲取量化的數據，借此來判斷問題出在哪個器官、哪個部位。

白融在意大利學習期間，他所在醫院對每一項治療都有專人負責病人手術前后的管理，而我國目前在這方面的管理是欠缺的，這也就導致臨床資料不完善，后續一些臨床研究缺乏充足數據。在白融主任的倡導下，他所在的心內科室正逐步建立術后管理體系，建立病人檔案，將每一位患者的基本信息、生物樣本、基因序列、基因的變異與疾病的關系等資料入檔庫存，建立心血管疾病生物樣本數據庫，留作科研、臨床服務。以前缺少這類樣本或數據，都是參照國外的標準，從現在開始，有了中國人的數據。

白融一直很強調臨床的重要，他在意大利做博士后的一個課題，是關于遺傳性心律失常疾病的基因篩查。此項檢查價格高昂，沒有現成的臨床標準，醫生盲目給一些似是而非的患者做基因篩查，既耗資源資金，又降低該項檢查的特異性與敏感性。于是他就在樣本庫中近千個病例中一一查看，尋找指導基因篩查的有效臨床指標，結果證實，完全可以從臨床資料中發掘篩查陽性率較高的群體，提高效率，節約資源，能夠實現科研與臨床對接的一個重要手段就是充分利用病歷數據。

對一個醫院來說，科研、臨床、研究三者缺一不可，白融主任語重心長地說：科研基于臨床，研究為臨床服務；不要把科研看成孤立的、與臨床絕緣的東西，不要視其為臨床大夫的負擔。科研是幫助我們解決臨床問題，促進診療進步的有效途徑。也許大家都在強調科研，可必須要認識到的是，只有來自于臨床、并且作用于臨床的科研選題，才是能夠體現臨床醫生科研能力的“真課題”；真正的臨床科研，可以利用實驗室，但不能完全依賴實驗室，應該“從臨床中來，到臨床中去”，From bedside to bench，and back to bedside！

培養醫生和管理患者都是學問

按照自然規律，人類壽命可達120歲，動脈硬化自60歲才開始，而眼下許多人30多歲動脈硬化，40多歲冠心病——前世界衛生組織總干事中島宏博士發言：許多人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無知，死于自己不健康的生活方式，研究表明：心腦血管和癌癥病人中，生活方式因素占比高達80%。endprint

心腦血管學科，最為科普的說法是，保持血脈通暢，血流不遭到阻遏。白融主任笑著說，簡單來說可以這么理解，但從安貞醫院的立場出發，針對日益增多的病患需求，建立醫療服務模式和系統管理是長久之計，在三甲醫院的帶動下建立基層示范基地，開展心血管防治相關的適宜技術及其推廣。立足學科發展的角度，第一步驟是結合臨床建立一個詳實、有據可查的數據庫，建立我國在國際心血管領域的學術地位。

“臨床醫學占據著主體地位，秉持從臨床中來、到臨床中去的臨床思維，這是一個稱職醫生最起碼的專業素質。”白融說。他記得他上大學最后一年在同濟醫院實習的時候，導師布置一項作業：做一份關于心力衰竭病因的調查報告。調查方法是從住院部病人開始，詳細記錄每一位患者的病史，并要求完整記錄。記得當時大多同學不愿意去做這種枯燥的記錄與分析工作，每日里只是敷衍了責。后來白融終于明白了這項工作的意義，帶著一種救贖的心情去挨個記錄、走訪、調查心力衰竭患者的檔案，通過病患者的回顧，得到了武漢地區的詳細資料，完成了這項報告。真正的學問是來不得半點虛假，臨床科研與實驗檢測，哪一個能脫得開枯燥二字呢？

就拿醫院里最簡單的手術——闌尾炎手術來說，甲乙兩位醫生，甲完成了一千例，但記錄不完整，病史不詳盡，手術前后的記錄不科學，也沒有分檔，數據分析無法成立。乙雖然只做了一百例，但方方面面都有記錄，數據管理與分析都自一線記錄，確鑿無疑，白融說他會為乙點贊，不能只重數量，要重質量。

說到醫生的綜合素質，白融主任又流露出憂慮的神色。在他先后留學的那幾個國家，醫生資格要求很高，不管哪個國家，至少五年以上的住院醫師經歷，目前我國醫學院的學生本科四年或五年畢業后就決定了專業，勢必造成先天缺陷。白融主任從自己切身親歷出發，瞄準臨床醫學的發展前沿，發揮自身特色和優勢，圍繞心血管重大疾病的防治問題，以冠心病、心律失常和心血管流行病學為主要研究方向，從不同角度豐富了心血管重大疾病的防治的基礎理論與實踐知識。從醫療體系的建立來說，培養醫生和管理患者都是學問，隨著醫學領域內從業人員素質提高，心血管學科發展跟隨國際步伐會越來越近，中國醫學學者目前關注一些前沿話題，已經領先世界。

醫生永遠感謝病人

學無止境，精益求精，白融事業心很強，不放過任何一個學習、充電的機會，孜孜不倦終日行走在電生理與起搏學科的研究與臨床應用上。2010年，白融在意大利帕維大學進修時候，有一個晚上白融正在宿舍看書，有人敲門。一問之下有一個昏迷的中國病人需要幫忙。病人是一位40歲左右的中國男士，身上無任何身份證件，只有一張紙條，上面有一個電話號碼，經查核是中國河北地區，送他來醫院的兩個中國人也消失不見了。

醫生做了CT檢查后，發現是腦出血，急需開刀手術，否則很可能中風。可當時這家小醫院不具備做這個手術的資質，立即派救護車連夜送到米蘭某醫院做了手術，病人得到及時搶救。手術之后又把該病人接回醫院，繼續治療。

這位河北籍的病人醒來后，白融與他交談得知，他在當地一家黑餐館打工，積勞成疾，生病了也不敢去求診。不料幾天后他又開始發燒，醫生進一步檢查與會診，診斷是心臟上的瓣膜發生感染，掉落到血管里，隨著血液流動進入腦袋，發生中風。病灶在心臟，灶源需要手術，結果又派車派人護送到另一家醫院進行手術，手術后又接回來。

在這期間沒有聽到醫生、護士抱怨，每日里護士精心看護，病人手腳不靈便，還需要喂飯。病人自始至終沒有向醫院交一分錢。兩個月之后，可能這位河北籍病人的家人報案了，警方來醫院交涉，而負責這位病人的主治內科大夫說該病人還需要康復，不能立即出院，最后商量的結果是待病情穩定后再遣送回國。

白融說這是他親身經歷的一件事，因為當時醫院里只有他是中國人，可以與病人進行交流，他后來也時常去病房幫助病人做康復訓練。他一直在想，為什么這里的醫生、護士能夠毫無分別對待一個素不相識且身無分文，又是不同國籍的患者，雖說治病救人是醫生的職業道德，但面對這樣一個偷渡者有一百條理由可以不去實施救助，后來他慢慢找到了答案，那就是醫生需要通過每一個臨床患者，每一個不同的病例，來豐富自己的臨床經驗，醫生永遠要感謝病人。救治病人是醫生的天職，不管病人貧窮或富裕，哪怕是囚犯，他同樣有權利得到治療，這是人的生存權利。

白融主任快人快語，字字句句都飽含他對治病救人的崇高敬意與獻身擔當。對目前普遍存在的醫患關系緊張，白融主任一語中的：體制存在問題。如果一個國家能夠擔負起她的社稷百姓的生、病、教等基本保障，也許醫患關系會很快得到改善。他內心里特別希望有朝一日，咱們國內的醫院也能做到醫生把病人當家人，病人把醫生當朋友。

記者手記：

如何改善醫患關系，需要從體制上下功夫，從改良土壤開始。一個政府、國家對社稷百姓最基本的生、老、病、死、教等應該有基本的保障，政府的錢就應該花在這些保障上面，否則會更加缺失信任。沒有全民健康，就沒有全民小康，如果經濟發展速度很快，但群眾感到不幸福、不健康，這與發展的初衷是相違背的。醫生整體的良知和職業精神從未像今天這樣面臨考驗，我們應該打起精神，鼓起勇氣，做一些有意義的工作，哪怕只是為后人鋪路，也是有益的探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