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園攝蝶記

穆亦

蝴蝶有一雙花紋絢麗、色彩斑斕的翅膀。它們在空中舞動時像飄飛的花兒，因而被譽為“會飛的花朵”。

自從學了攝影，我便把蝴蝶當作主要拍攝對象之一。蝴蝶是四季的精靈，春季粉蝶翩翩而來，夏季鳳蝶臨風起舞，灰蝶為悲秋帶來歡喜，斑蝶在蕭瑟的寒冬亦佇立枝頭。在嶺南，只要是陽光明媚的日子，拿起相機走向野外，我總能拍到蝴蝶來如煙火、去如流星的奇妙身姿。

香港有個鳳園蝴蝶保育區，位于大埔鎮郊兩公里處，交通非常方便。這里面積約42公頃，屬河谷地形，背山靠水，食物充足，水源充沛，因而成為蝴蝶的天堂，已有蝴蝶超過200種。

走進保育區，經過一座小橋，穿過一條彎彎曲曲的林間小路，進入一個院子，我的眼前突然一亮：只見高高低低的幾棵樹上，粉的、藍的、灰的、褐的……數十只蝴蝶在枝頭飛來飛去，不時落在花團上吸食汁液。樹前已有多位攝影者在忙碌地拍攝。我來不及多想，匆匆裝上尼康105毫米微距鏡頭，和朋友一起加入拍攝行列。

我先把目標鎖定了一只漂亮的藍蝴蝶，那是一只青斑蝶。它正盯住一朵花冠，身子忽上忽下，翅膀一開一折。有時它像打開的一把扇子，有時像懸掛的一面幡旗，有時它又像豎立的一塊彩色招牌。

青斑蝶因翅膀上有藍色條狀斑紋而得名。它廣泛分布于東南亞一帶，據說會在東亞隨季風跨洋移動，夏吹南風時，由南向北飛，秋季則由北向南飛，移動距離最長達2000多公里。為此，很多人都在關注青斑蝶，并記錄它們的去向。在日本，標記青斑蝶幾乎成了全民運動，連小學生也在做。

突然，頭頂有只小個兒的青色翅面蝴蝶飛過。“青鳳蝶！”朋友叫了一句，我忙把鏡頭調過來追蹤它。青鳳蝶飛翔力強，喜歡訪花吸蜜，但它警覺性很高，總是剛剛落下，又迅疾飛起，讓你追來追去，按不下快門。我只好改變策略，找了一朵大花守株待“蝶”。果然，青鳳蝶片刻又飛了回來。我屏聲靜氣，待它落下一瞬，連拍了數張。

與青鳳蝶不同，黑脈樺斑蝶寧靜得多。黑脈樺斑蝶又稱虎斑蝶，最喜攀附在樹葉上，擺出各種姿勢，展示其與生俱來的美麗和嫻靜文雅的氣質。

樺斑蝶中有個品種叫大樺斑蝶。在北非，那里有個傳說，飛翔的大樺斑蝶象征逝者歸來的靈魂，每年數十萬只大樺斑蝶會在寒冷的季節相聚一次，一同齊齊地凝視生者。傳說有點令人毛骨悚然，與之相比，這里的黑脈樺斑蝶則令人觀之歡喜、拍之愉悅。我不停地變換光圈、速度、感光度，不慌不忙地拍下了它的每一個動人倩影。

“金裳鳳蝶來了！”有人大叫一聲。只見一只碩大的金黃色蝴蝶仙女下凡般從遠處盤旋而來。金裳鳳蝶被稱為“蝴蝶中的巨人”，雄性最大翅展達110毫米，雌蝶最大翅展可達160毫米，是鳳園中最珍貴的蝴蝶。金裳鳳蝶飛翔時姿態柔美，金黃和黑色交融的斑紋在陽光照射下金光燦燦，顯得華貴無比。

它飛近后不斷在相鄰的枝頭上下翻飛，翩翩起舞，每一次振翅都從容優雅。我既興奮又緊張地拍了_一會兒，換上200毫米長焦鏡頭繼續拍，并選擇f/2.8大光圈。突然，顯示框內出現大片白色光斑，我十分激動，知道這是側逆光下虛化的光點形成的，便慢慢調整角度和距離，以讓光斑清晰。

當一串串狀如葡萄的美麗光斑在金裳鳳蝶邊顯現時，我一氣拍下30多張，特別過癮。接近中午，氣溫越來越高，蝶兒紛紛躲進林中陰涼處不出來了。我們無奈收拾器材，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鳳園。

一個月后，我二進鳳園。也許是因為天氣炎熱，轉了近兩小時，除了零星幾只在枝頭跳來跳去，幾乎不見其他蝴蝶蹤跡。忽然，遠處樹干上有個白點一閃一閃，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用極慢的腳步輕輕過去察看，竟是一只玉石般美麗的窄斑鳳尾蛺蝶在樹干上趴著。窄斑鳳尾蛺蝶少訪花，喜樹汁，飛行速度快，但此刻它卻安靜地與身旁另一只不知名的蝴蝶溫柔對視。它們是在竊竊私語、談天說地，還是在互吐心聲、談情說愛？我不得而知，趕緊架好腳架，裝好相機，“嚓”的一聲，讓這一刻成為永恒。我在“蝶前蝶后”攝了數十分鐘，它倆竟一動不動，目不斜視，毫不理會我這忙碌的俗人。

我又在附近轉悠，發現了一只小眉眼蝶。小眉眼蝶前后翅均有大小不同的眼斑和波紋，圖案美極了。這只眼蝶的旁邊，有三只小蟲一前一后地站立著，像守護它的三名衛士。

我拍完眼蝶再回去看那兩只蝴蝶，它倆依然相互注視、脈脈含情，未離半分。蝴蝶忠于愛情，一生只有一個伴侶，是昆蟲界忠貞的代表。為此現在越來越多的新人選擇在自己的婚禮上舉行放飛蝴蝶儀式，以祈求愛情甜蜜、婚姻美滿。

今年五月的一個周末，我再進鳳園，找尋鳳尾蛺蝶，但未見其蹤影。我過了一條條溝坎，鉆了一片片樹林，卻意外拍攝到一對玉帶鳳蝶。它們一會兒振翅飛在空中，一會兒又斂羽落在花上。玉帶鳳蝶因雄蝶烏黑的翅膀外緣有一列狀如玉帶的白斑橫貫全翅而得名。但玉帶鳳蝶的聞名遐邇并非玉帶，而是梁祝化蝶的凄美傳說。據傳梁祝化蝶化成的便是玉帶鳳蝶，它們從南山翩然飛出，自此形影相隨，永不分離。正如清朝詞人史承豫的《荊南竹枝詞》所描述：“讀書人去剩荒臺，歲歲春風長野苔，山上桃花紅似火，—雙蝴蝶又飛來。”

三進鳳園，我拍到了近20個蝴蝶品種，但這只是鳳園蝴蝶品種的1/10。香港鳳園蝴蝶保育區由一批喜愛蝴蝶、關注蝴蝶的義工維護。他們致力于蝴蝶生態攝影、研究及保育工作，定期開設蝴蝶生態講座，舉辦攝影比賽，開展蝴蝶生態普查，組織蝴蝶文化生態導賞等，引導市民和學生關愛蝴蝶、保護生態。每到周末，來這里參觀的市民和學生絡繹不絕。我想，人們喜愛蝴蝶、欣賞蝴蝶，不僅在它有五顏六色的雙翅，更因它有輕盈柔美的身姿：不僅在它飛越千里的能力，更在它適應自然不畏挑戰的毅力：不僅在它對待愛情的忠貞不渝，更在它直面生死、破蛹而出的驚天蛻變！

我看到過一個故事，在加拿大的歷史上，有一個人先后連任兩屆總理，他就是讓·克雷蒂安。克雷蒂安最常說一句話：“我要做破蛹而出的、最美的蝴蝶。”童年時，他因疾病導致左臉麻痹、嘴角畸形、單耳失聰、口吃說話不清。但他從不為此傷心、氣餒、絕望。為了矯正口吃，他模仿古代一位演說家，將石子放入口中，不停地練習講話。小石子十分堅硬，他的口腔不知磨破了多少次，爛了多少回。母親心疼萬分，多次勸他放棄，但他堅定地說：“我不能放棄，我要做破蛹而出的蝴蝶。”就這樣，他在別人的冷嘲熱諷中，不僅學會了講話、完成了學業、走上了從政道路，更培養了永不言棄的品格。1993年，他參加總理競選，喊出的口號是：“我要帶領國家和人民成為一只美麗的蝴蝶。”終于，全國選民把這位勇敢的“蝴蝶”推上了總理寶座，并親切地稱他為“蝴蝶總理”。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人生的缺憾往往難以改變，但人生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只要我們打造自尊、自信的品格，磨礪堅守、堅韌的意志，我們就能抓住命運轉變之機，獲得化蛹為蝶之力，實現脫胎換骨之變。

蝴蝶的一生要經歷四個時期，即卵、幼蟲、蛹、成蟲期。卵孵化為幼蟲，蟲蛻皮成蛹，而蛹破蝶出的羽化過程是最掙扎、最痛苦、最震撼、最驚艷的過程。那是蝴蝶的一次浴火重生，是生命的一次引吭高歌。

我一直想拍一次蝴蝶蛻變羽化的過程，但至今未能實現，那是我攝蝶以來的一個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