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花樣的女人

梅麗

有幸嫁給一個有四位哥哥的人，就會收獲四位秉性各異、姿態萬千的嫂子。

因為與嫂子們生活在不同的城市，加上我生性疏淡，喜歡與紅塵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觀看“江山笑、煙雨遙”，所以，妯娌之間多的是客氣、少的是熱絡。

四嫂是個例外，我們之間的問題，不是疏離而是應該微調到一個恰當的距離，以免產生不適感。

初見四嫂，我便被她做的一桌子美味佳肴給鎮住了。她做菜怎么能這么迅速又如此好吃？尤其是那些炒菜，簡直是飯店的味道啊。后來才知道，四嫂娘家曾開過餐館，她也是大廚之一。難怪，人的經歷總是被細節泄露的。

會做得一手好菜不稀奇，關鍵還要愿意做。同事嫁了一位五星級賓館的大廚，我們都羨慕不已。按理說，她幸福的小日子源遠流長。可是，大廚在家里根本連廚房都不進，人家說了：“做菜對我來說是工作，回到家還要繼續工作，那我豈不是沒有休息日了？”

四嫂可沒這么拽，她說自己到哪里都是那個下廚做飯的人。她說這話時可沒有一點自怨自艾，相反，還有一種絕技在身、笑傲江湖的自豪。

過年的時候，弟兄們從四面八方趕回家。先生家是個大家庭，吃起飯來尤其顯得氣勢磅礴。這一日三餐若是換作我掌勺，大家平均一日能吃上一頓飯就謝天謝地了。可是，這件大事由四嫂來完成就顯得駕輕就熟了，不僅過程如行云流水般干凈利落，而且，那些喝酒的男人們推杯換盞從中午直吃到晚上，菜都能源源不斷地續上。我不僅是佩服四嫂，而且很崇拜，換作我，肯定最后只能去餐館“敗家”。

四嫂熱情，喜歡串門，她就像一根線，把散落在各地的妯娌們給串了起來。俗話說至親不走動也疏遠，唯有來來往往才顯親近。去四川妯娌燕子家，也是四嫂下廚。她說：“這兩個人哪里會做飯呀？廚房跟剛結婚時一樣明凈，他們天天去燕子媽媽家蹭吃蹭喝。我來之后，廚房才算真正做了幾天飯，沾了點煙火氣。結果，燕子他們吃我的菜吃上癮了，都不想讓我回家，要留我多住幾天呢。”

那年我父親病重，四哥四嫂來探望。家里正好來了些親戚，我在醫院服侍我爸，我媽一個人在家根本應付不過來。四嫂馬上捋起袖子在廚房忙碌起來，不僅飯菜做得漂亮，還把廚房的衛生死角、客廳的地板擦得干干凈凈。如今，我媽每每提起四嫂，對她仍贊不絕口，說她真是個勤快人，勤快人到哪里都討人喜歡。我媽還意味深長地瞄了我一眼說：“懶人是吃不開的。”

去年八月底，閨女的暑假還剩下沒幾天的時候，四嫂來我家待了9天。開始是我做給她吃，因為這么多年多虧她辛苦做飯給大家吃，到了我家，也該歇歇了。可是，她忍到第三天，差點忍出內傷，還是沒忍住，又下廚了，嫌我做的菜太難吃！沒辦法，專業大廚一出手，畫風立刻就變了，連小吃貨都吃得拍案叫絕。

九月初，回家沒幾天的四嫂，又來了，是為照顧她在上海住院開刀的妹妹。她帶來了一大包生的雞鴨魚肉，往我家冰箱里塞，用這些食材做好飯菜然后送往醫院。這一住又是九天，一個月有近二十天，四嫂都住在我家，我真是各種不適應啊。加上娃開學后升高三，正是關鍵時候，多一個人，家里正常的生活秩序完全被打亂。我竟夜夜失眠，心里不免埋怨她：妹妹生病自然有妹夫照顧，你何必多此一舉？

于是，我委婉提醒道：“四嫂，醫院的食堂里有魚湯、鴿子湯，應有盡有，不用你做了送去。”她眼含淚花，說：“醫院里的哪有我帶的食材好、味道濃？再說，我在這，我妹很安心。她開刀前整個人是崩潰的，我就安慰她，不怕，有姐在，你需要什么器官，姐都愿意捐給你。你做完手術后，姐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我忽然對自己的話感到很后悔，我也是做了姐姐的人啊。仔細想想，也只有四嫂我才能忍吧，換作他人，早就幫他找好酒店了。

四嫂的妹妹出院回家后，她果然每天又去妹妹家做飯。

有人說，每個女人的前世都對應一朵花，那四嫂是朵什么花呢？不美麗也不妖嬈，但她熱氣騰騰、生氣勃勃、充滿煙火味。她應是我們老家常見的一種晚飯花，每當夏日的傍晚，家家戶戶窗口溢出飯菜香時，那小小的花朵就似喇叭一樣嘩地盛開了，開得恣意、熱烈而色澤鮮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