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耽美小說作為網絡文學的類型之一,近年來備受女性讀者的歡迎。這種火熱的文學現象也越來越引起學術界的關注。本文以知名耽美小說家吳沉水的耽美小說為例,從男權文化的反叛、性別秩序的重建、女性意識的張揚這三個層面來探討耽美小說女性書寫的先鋒性與革命性。
關鍵詞:耽美小說 女性書寫 吳沉水
耽美小說是中國當下網絡文學的一個獨特類型,主要是由女性作者借助網絡這一媒介書寫關于男男同性之間的愛情敘事文本。這是一種“專門針對女性讀者而創作的、致力于滿足或表達女性欲望投射和情感模式的網絡小說”{1},是獨屬于女性群體的幻想型文學,具有鮮明的女性書寫特質。
一、男權文化的反叛 父系社會造就了以男性本位為中心的文化形態,迫使男女兩性關系朝著性別統治、性別依附的方向發展,從而形成了男尊女卑、男主女從的扭曲樣貌。反映到文學史中,便成了男性書寫的歷史,男性掌握著話語霸權,女性淪為被言說被統治的“他者”,難以發出自己的聲音。伴隨著五四解放,女性浮出了歷史地表,女作家們紛紛拿起手中的筆討伐男權文化的諸種弊端,主體意識不斷覺醒。到了20世紀80年代,女性隨著西方女權主義理論傳入中國,中國女性的主體意識得到進一步發展,女性對男權文化的陳規陋習也有了更為自覺的反叛與解構。然而,即使在21世紀的今天,女性在很多領域仍受到不同程度的性別歧視,始終無法同男性站在同一起跑線上。男權文化的余威尚在,男女平等仍是一個美好的愿景,現實社會給予男女在文化思想上的雙重標準仍使女性處于一個尷尬的境地,女性的一腔不滿與幽怨急需找到一個合適的空間來釋放,而耽美小說借助網絡平臺的隱匿性,為女性建構了一個獨特的異想世界。
首先,在耽美的幻想空間里,現實社會中的性別不公被消釋,男女雙重標準被去除,女性對于性別平等基礎之上的純愛渴望得到了充分的釋放與滿足。吳沉水曾在微信公眾號發表的《誰能用一種想象限定我?除了我自己》這篇文章中寫道:“年輕時候我對于愛,對于有關愛的表達常有自己的想法,盡管那時缺乏戀愛經驗,但我卻能憑天生的敏銳,感覺到習以為常的愛情故事中‘不對勁的地方……我后來接觸到女權主義理論和酷兒理論后才知道,大概我這種人,天生對性別關系中的不平等敏感……大概在這種情況下,我才會寫耽美……”在這種創作動機的驅使下寫就的耽美小說勢必帶有反叛男權文化的成分。其次,在耽美小說的女性書寫過程中,作者往往將小說的主角設定為兩個同一性別的男性,通過編織他們的戀愛故事來挑戰男權社會的異性戀霸權地位。異性戀霸權依托父權社會的等級秩序,將女性壓制在男性的權威之下,使男性在話語權、性別政治和現實權力上享有絕對的利益。同時,更將其他非異性戀者排除在整個社會性別秩序之外,視他們為“異端”,使同性戀遭遇“污名化”的境遇。異性戀霸權下女性的弱勢地位與同性戀的邊緣處境在這一層面上同病相憐,耽美小說的同性戀敘事正是女性基于反叛男權文化而選擇的敘述策略。此外,在整個男性書寫的文學史中,女性一直是被欣賞被觀看的客體,作為男性的陪襯與附屬而占據著文學文本的一角。而在耽美小說中,形勢卻完全反了過來。女性作家公然將男性擱置在看臺上以供女性欣賞,并將他們設置成戀愛關系且操縱著他們戀愛的進程,按照自己構想的劇本完成女性對情愛烏托邦世界的想象,男性成為女性筆下被描述被觀看的客體,顛覆了一直以來男性書寫模式下女性的客體化,完成了男女書寫文本中主客體位置的反轉。這也是對男權文化的一種反叛。
二、性別秩序的重建 在耽美小說的人物設置中,主角常有“攻”“受”之分,“攻”即是充當男性角色的一方,“受”則是充當女性角色的一方。但是雙方除了力量懸殊之外,再無其他文化意義上的區別。這種男男設定的書寫模式規避了現實社會對男女的雙重道德標準,性別上的外在平等為性別秩序的重建提供了文化意義上無差別的可能性。而回歸到文本內部,在攻受雙方性別平等的表象之下還存在著金錢權勢不對等造成的秩序差異。
吳沉水的耽美小說通常都是強攻弱受的配對方式,作者以這種明顯的秩序差異為開端,在故事情節的不斷推進中實現了性別秩序的重建。在《子璋》這部耽美小說中,霍斯予作為“攻”的一方從小含著金湯匙出生,習慣了金字塔頂端的權力操控,他代表了菲勒斯中心主義下的絕對權威。而作為“受”的一方的周子璋只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雙方地位極其懸殊,所以在相識之初周子璋只是一個“物”的存在,可以被霍斯予用暴力和金錢來馴服。周子璋在這種孌寵般的生活里難以發出自己的聲音。然而當霍斯予愛上了周子璋之后,漸漸明白了周子璋對于自尊和理想的堅守,在強權逼迫與侮辱下的無奈和反抗。于是他開始意識到自己之前對周子璋的非人待遇,但是這種轉變只是給了周子璋一個發聲的機會,在自己的喜好范圍之內,霍斯予仍是高高在上的權威,周子璋也依然沒有擺脫“物”的命運。而周子璋也不是一個輕易妥協屈服的人,表面的服從之下涌動著反抗的暗流,最終他通過智謀逼迫霍斯予放手,贏得了自由和尊嚴。霍斯予以痛失所愛為代價,才終于學會了反省自身與尊重他人。至此,他所代表的菲勒斯權威就此瓦解,而周子璋也完成了由物到人的角色轉變。雙方直到和解以后才站到了平等的位置上,他們擁有同樣的話語權力,都是作為獨立平等的個體而存在。
總之,耽美小說通過男男設定排除了社會文化道德雙重標準后,又進一步在文本中重建了性別秩序,“攻”“受”雙方在愛的基礎之上的尊重與理解已經打破了他們之前強弱力量的差異,彼此間實現了真正的平衡。
三、女性主體意識的張揚 耽美小說一直因為其是關于男男愛的書寫而缺少女性角色為人所詬病,認為這是一種女性的“閹割情結”,甚至是“厭女癥”的表現。然而事實卻并非如此,女性在耽美小說中一直是一種缺席的在場,耽美小說的創作群體主要是女性,受眾也是針對女性讀者,作品建構了一個女性的狂歡世界,文本中的男性也是基于女性幻想而塑造的理想男性,充滿了女性的審美觀照。正如作者吳沉水在晉江文學城設立的評論系統中回復讀者說道:“我對我的讀者群定位是很清楚的,那就是能接受耽美的女性讀者,所以我的主人公塑造不會一味想男人如何,相反的,是女人可以代入的男人如何。所以他總是有點弱,性格會很敏感,想的事情也多,樓主將之歸結為‘女性心理其實也未嘗不可。”而肖映萱更直白地點明:“與其說耽美寫的是兩個男人,不如說是兩個由女人扮演的‘男人或大寫的‘人。”{2}由此可見,將耽美小說定義為女性文學是恰如其分的。
在耽美小說的人物設置中,“攻”“受”都是滿足女性想象的理想男性。“攻”通常是多金又專情的代名詞,而“受”則代表著智慧與美貌。比如吳沉水的《公子晉陽》里的白析皓和蕭墨存,《子璋》里的霍斯予和周子璋,這些小說里的男性都是女性作者按照自己的審美趣味創造的理想男性,與現實生活中的男性具有極大的距離,但是他們滿足了女性讀者的“白日夢”,因此受到了女性讀者的大力追捧。女性借助這一隱匿的網絡空間盡情地釋放了自己被壓抑的欲望,大膽地對男色進行消費,這是女性主體意識的體現。
此外,耽美小說對于平等基礎之上的純愛書寫更是女性主體意識張揚的證明。女性對于愛情的執著追求是男性難以望其項背的,然而現實社會中的愛情卻日漸被物質所腐蝕,變得充滿雜質。在功利主義與實用主義的作用下,愛情變成了不可觸摸的神話,“覺醒”的人們已經難以相信其存在的真實性與合理性。作為個體生命最為鮮活的女性卻始終堅守在愛情的陣地上與物化社會做殊死搏斗,即使對現實社會失望透頂,也在努力維護愛情的純粹與圣潔。這在耽美小說里表現的更為明顯。同樣以《子璋》為例,周子璋在霍斯予飛黃騰達的時候也沒有對他另眼相看,反而在他落魄的時候施以援手,二人之間情感的天平似乎在這里才維持了對等的平衡關系。在去除了金錢權勢等外在形式后,愛情終于得以穩固長久。作品傳達了這樣的理念:愛情的建立和發展依靠的是雙方的尊重與平等,是人格的獨立與精神的依偎。女性的主體意識通過這樣的方式得以展現。
耽美小說是一場依托網絡的女性主義書寫革命,具有明顯的先鋒性。在這個虛構的網絡空間里,女性作家們基于對男權文化有意無意的逃離與反叛,在文本中譜寫著同等性別下的愛情頌歌,以男男愛這一邊緣化的主題進行著性別秩序的重建。與此同時,她們在耽美小說中張揚了女性特有的主體意識,按照女性的審美需求創造了理想男性,并表達了女性對于去世俗化之純愛的不懈追求,具有鮮明的女性特征。
{1} 鄭熙青、肖映萱、林品:《“網絡部落詞典”專欄:“女性向·耽美”文化》,《天涯》2016年第3期,第176頁。
{2} 肖映萱:《“女性向”網絡文學的性別實驗——以耽美小說為例》,《中國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16年第8期,第43頁。
參考文獻:
[1] 林丹婭.當代中國女性文學史論[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03.
[2] 張博.父權的偷換——論耽美小說的女性閹割情結[J].文學界(理論版),2011(9).
[3] 黎楊全.“女扮男裝”:網絡文學中的女權意識及其悖論[J].文藝爭鳴,2013(8).
[4] 馬爾庫塞(Marcuse,H.)著,劉繼譯.單向度的人[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
作 者:劉俊芳,太原師范學院文學院2015級在讀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