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羔體”文化事件還原

史長源 莊桂成

摘 要：“羊羔體”事件的發(fā)生，緣于車延高的詩集《向往溫暖》獲得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綜觀“羊羔體”事件，可謂是贊同與反對聲音的一場交鋒與爭鳴。贊同的觀點認為，“真人”當露相，無論你是官員，還是平民；“羊羔”也是詩，那是一種藝術(shù)探索；還有人通過列舉史例，認為做官作詩兩相宜。反對的觀點則提出疑問：官員何以寫詩？羊羔何以為詩？書記何以獲獎？文化事件需要我們深刻反思其得以產(chǎn)生并持續(xù)發(fā)展的深層原因，即文化事件背后的群體心理。

關(guān)鍵詞：“羊羔體” 事件 還原

“羊羔體”事件的最初發(fā)生，應該是始于2010年10月19日下午7時，中國作協(xié)在官方網(wǎng)站公布了第五屆魯迅文學獎獲獎名單，時任武漢市委常委、紀委書記的車延高憑借詩集《向往溫暖》摘得詩歌獎桂冠。當晚11點16分，詩人陳維建在其新浪微博發(fā)表了《“梨花體”后“羊羔體”？》，轉(zhuǎn)載了車延高的舊作《徐帆》；八分鐘后又發(fā)表了《車延高的“羊羔體”詩會紅》，轉(zhuǎn)載了車延高另一篇舊作《劉亦菲》的部分內(nèi)容。令人們始料未及的是，這兩條內(nèi)容簡單的微博“一石激起千層浪”，在互聯(lián)網(wǎng)界、學界甚至整個中國文壇都產(chǎn)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第一篇微博被轉(zhuǎn)發(fā)5540次，擁有2491條評論，而車延高的名字和以其名字諧音命名的“羊羔體”也因此火遍了大江南北。2010年10月20日（即該事件發(fā)生后的第二天）下午，陳維建在微博發(fā)布不接受采訪的聲明。車延高也就該事件首次接受《瀟湘晨報》的記者采訪，稱《徐帆》是自己2010年9月為《大武漢》雜志寫的系列組詩《讓熒屏漂亮的武漢女人》中的一首，包括《徐帆》《謝芳》和《劉亦菲》，這三首詩使用了一種“零度抒情”的手法，幾乎沒有摻雜主觀因素，是自己“所追求寫作風格當中的一種”和“寫作的一種嘗試”，并沒有收錄進獲獎詩集《向往溫暖》。2010年10月22日，在中國作協(xié)舉行的魯迅文學獎評獎新聞發(fā)布會上，中國作協(xié)書記處書記陳崎榮也發(fā)聲了，他表示“車延高獲獎與身份無關(guān)”，用并未選入獲獎詩集的“羊羔體”詩歌否定車延高獲獎“有失公平與合理”。然而，事件的發(fā)展并沒有停止，而是持續(xù)發(fā)酵。車延高火了，“羊羔體”火了，對“羊羔體”的追問、議論、批判甚至謾罵接踵而至，輿論焦點甚至延伸到了魯迅文學獎。網(wǎng)友開始模仿“羊羔體”進行創(chuàng)作，有人甚至創(chuàng)作了一首題為《車延高》的詩。截至目前，車延高新浪博客的訪問量高達1059211次，其中博文《讓熒屏漂亮的武漢女人》的總閱讀量高達41201次。這一切最終釀成了“2010年十大文化事件”之一的“羊羔體”事件。在“羊羔體”事件中，有些人對“羊羔體”詩歌以及作者車延高持贊同態(tài)度，有些人則持反對觀點，并對其背后的魯迅文學獎及其評審展開質(zhì)疑。“羊羔體”事件，可謂是贊同與反對聲音的一場交鋒與爭鳴。

據(jù)報道，第五屆魯迅文學獎是由九十多名專家、學者和文壇權(quán)威人士在長達六十多天的時間里經(jīng)過初審、復審和最終投票，從千余部作品中評選出來的。車延高既然能通過評審專家的嚴格把關(guān)和層層審核，應該說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是具有一定水準的。事實上，車延高很早就與文學、詩歌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1978年，年僅二十一歲的車延高在青海西寧某部隊服役時，其詩歌處女作就在《青海日報》的副刊上發(fā)表了。轉(zhuǎn)業(yè)后，車延高先后在街道辦、區(qū)委、組織部、宣傳部、市政府工作，工作地點變了，但“詩癮”卻一點兒沒有消退。自2005年開始業(yè)余創(chuàng)作詩歌起，車延高一直堅持每天晚上9點到12點讀書，早上5點10分到7點40分寫詩，數(shù)年如一日，筆耕不輟。當然他的努力也沒有白費，他于2007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2008年榮獲“中國十佳詩人”稱號，獲得的其他大小獎項更是不計其數(shù)，這些成績?nèi)且稽c一滴積累起來的。車延高入圍第五屆魯迅文學獎后，一度為輿論所包圍。真實的車延高是一個“命犯詩癮”、熱愛文學甚過生命的人，敢于把真實的本我展現(xiàn)給別人，因此有人評價說：“真人何必不露相？”{1}而作為讀者，所應做的是去解讀真正的車延高。

詩歌應該什么樣？其實，正如“一千個讀者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答案并不是唯一的。有人認為，內(nèi)容健康向上、文字優(yōu)美，又有思想深度，引讀者思索的詩，才算得上是好詩。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文學只能是少數(shù)人把玩的陽春白雪”{2}，內(nèi)容淺白、通俗易懂的也可以是詩。中國詩歌幾千年來的發(fā)展史證明，由繁到簡是詩歌發(fā)展的基本趨勢，通俗淺白的白話詩歌，也是詩歌一種不錯的嘗試。作家進行這種詩的創(chuàng)作，是無可非議的。李白的《靜夜思》一詩中，“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也很淺白，他的《山中與幽人對酌》中的“一杯一杯復一杯”更淺白。杜甫的詩作《杜鵑》中也有這樣的語句：“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涪萬無杜鵑，云安有杜鵑。”這樣看來，車延高的“我和劉亦菲見面很早”“徐帆的漂亮是純女人的漂亮”也可以被理解了。其實，詩歌創(chuàng)作的成功主要在于機遇和靈感，妙手偶得，“所以不能要求詩人的每一篇都傳世不朽”{3}。“淺白”作為詩歌另類的嘗試，雖不可能成為詩歌的全部，甚至不可能成為主流，卻也是一種不可忽視的藝術(shù)探索。

自古以來，官員熱愛文化、寫詩著文是中華民族的一個傳統(tǒng)，而車延高并不是以官員身份作詩的開山鼻祖。在中國古代，官員多為文人出身，因此很多做官的人都會作詩。比如，唐太宗李世民的詩就寫得很好，女皇帝武則天也寫過詩。從三國時期的曹操到名垂千古的岳飛，從改革家王安石到太師歐陽修，從宰相晏殊到大文豪蘇軾，無不翰墨留香，筆下千言。在當代社會亦是如此，領(lǐng)導或多或少地具有文人情懷，各個級別的領(lǐng)導里都有知名詩人。縣級有一年之內(nèi)就出版七本詩集的“高產(chǎn)詩人”李風臣，廳級有寫下一千三百多行長詩來表達愛國之情的丘樹宏，省級有寫有《心在哪里安放》的孟學農(nóng)、當代著名詩人吉狄馬加，也不要忘記曾寫下《仰望星空》的溫家寶總理……因此，有人認為做官與作詩并不矛盾，二者在某種程度上來說可以“互補互通”{4}。官員與詩人并非不可兼做，做官與作詩可以相得益彰。正如全國政協(xié)原副主席李金華的名言“仕途文心兩相宜”，對于從政與從文，二者最終能達成“兩相宜”的平衡和相得益彰的局面是一種兩者俱佳的狀態(tài)。“人格”與“文格”沒有必然的分裂，從文與從政不僅可以“兩全”，還可以“齊美”。為文可以讓從政更加從容，更加有深度，如若能把握好各自的尺度與藝術(shù)，互相良性影響，“兩棲也可以更加悠然”{5}。更何況，中國古代眾多文人的另一個身份也是為政者。

有人認為，當代社會的官員詩人們與他們的前輩官員詩人們相比，著實有一些“退化”，因為他們再也寫不出諸如“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愿天寒”“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的詩句，讀者們再也找不到他們詩作中體恤民生疾苦的情懷。相反，這些官員詩人的作品中倒多了幾分閑情雅致。因此，如果身居高位的為官者擁有一種悲天憫人的、博愛的情懷，相信沒有讀者會把其詩作風格調(diào)侃為“羊羔體”，也沒有讀者會產(chǎn)生抵觸情緒。他們認為，古代官員作詩風流自得，當代官員作詩只是附庸風雅：“我們知道古典時代官場即文場是歷史造化使然。但比之我們今天的官場生態(tài)，那些‘官人不是‘后花園倚紅偎翠把酒臨風詩往詩還，就是政見高下也可以生出文來文去的拳腳爪牙。”{6}因此，他們認為做官還是不作詩為好。

清華大學教授肖鷹把“羊羔體”作為一種詩歌風格進行批判。“作者是有些可稱為‘有想象力的意象營造的，但是，這些意象并沒有在詩篇中得到生發(fā)和深化，更沒有形成形神貫通的獨屬于作者的詩歌境界。”{7}在肖鷹看來，讀車延高的作品，不管是“羊羔體”詩歌還是榮獲“魯獎”的詩集，都給人一種情感空泛、牽強造作的感覺。譬如，詩人對“太陽”和“月亮”這兩個意象進行反復的抒寫，卻沒有提高和升華。在個別作品中，詩人抒發(fā)和描寫情感淡薄且意象陳舊，甚至存在多篇詩歌內(nèi)容和意旨相互重復的問題。因此，他認為車延高作品的根本癥結(jié)就在于缺少一種情懷，以及對這種情懷的提煉和深化。此外，互聯(lián)網(wǎng)上還有對“羊羔體”的一些負面評價，諸如“意淫式作品”“中國詩歌的妖魔化”“青春期詩情的超期服役”，以及“自從拜讀了武漢市紀委書記車延高的作品《劉亦菲》后，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被埋沒了幾十年，一次又一次地錯過了魯迅文學獎”{8}。

“羊羔體”事件當中人們的質(zhì)疑，還有很大一部分是針對“羊羔體”背后的魯迅文學獎及其評審。這主要源于出版人沈浩波的一句話：“魯迅文學獎是可以用錢買來的。不少“魯獎”得主是用錢買的，還有一些，是謀來的。跑獎，是作協(xié)體制內(nèi)作家的人生大事。”{9}此話一出，對車延高的質(zhì)疑便從各界鋪天蓋地而來。有網(wǎng)友認為，魯迅文學獎在不斷走向“墮落”，而“羊羔體”獲獎標志著魯獎“瀕臨死亡”。更有網(wǎng)友戲稱，如果魯迅知道以自己命名的獎項被頒給了車延高，十有八九會氣得活過來。的確，魯迅文學獎作為較高級別的文學大獎，其公信力卻一直在降低。除了把獎項頒給“羊羔體”詩人引起廣泛的社會質(zhì)疑之外，還有終審評委同時也是獲獎者的現(xiàn)象發(fā)生。而公信力的降低，歸根結(jié)底在于沒有“避嫌”，“不懂得與金錢和權(quán)力保持足夠的距離，卻反而跟它們顯得日益親密無間”{10}。針對某些評獎過程中可能出現(xiàn)的不公正現(xiàn)象，互聯(lián)網(wǎng)上出現(xiàn)“紅頂詩人”“官員作家”等一些稱號。

文化事件需要我們深刻反思，需要追根溯源，反思文化事件得以產(chǎn)生并持續(xù)發(fā)展的深層原因，即文化事件背后的群體心理。“羊羔體”事件作為文化事件、網(wǎng)絡事件、群體性事件在各界引起了巨大的輿論反響，在該事件中，人們對待“羊羔體”的態(tài)度有贊頌，有批判，有質(zhì)疑，有迎合，有盲目從眾也有特立獨行，但缺乏中肯客觀的評價，致使網(wǎng)絡暴力性質(zhì)的口水戰(zhàn)、罵戰(zhàn)發(fā)生。

{1} 章劍鋒：《車延高：真人何必不露相》，《南風窗》2011年第3期。

{2} 李北陵：《“羊羔體”走紅不必驚詫》，《中華讀書報》2010年10月27日第8版。

{3} 王清淮：《“官員獲獎”何罪之有？》，《民主與法制》2010年第23期。

{4} 何淼玲：《官員寫作，怎么看》，《湖南日報》2011年12月9日第6版。

{5} 葉茂：《“兩棲”突圍：仕途文心兩相宜》，《廉政望》2011年第2期。

{6} 何平：《“醉了做甚？拾掇些小文做甚？”》，《文學報》2010年1月28日第8版。

{7} 肖鷹：《車延高合法獲獎更可怕》，《東方早報》2010年10月28日第A23版。

{8} 魏奇峰：《詩歌界跟詩歌沒有任何關(guān)系》，《山西青年》2010年第11期。

{9} 潮白：《官員不該參與專業(yè)評獎》，《南方日報》2010年10月22日第F2版。

{10} 宣華華：《面對“紅頂作家”，文學獎可以“避嫌”》，《椰城》2010年第12期。

基金項目：湖北省人文社科重點研究基地武漢語言文化研究中心項目成果（項目編號2015Z05）

作 者：史長源，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莊桂成，江漢大學武漢語言文化研究中心教授，主要從事中國文藝學和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

編 輯：趙斌 E-mail：948746558@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