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縣長辭職當豬倌：讀懂你這一路艱辛

箬溪

2009年4月，吳斌突然辭去浙江省松陽縣副縣長職務，引發各種猜測和議論……出身貧寒、沒有任何背景的吳斌，好不容易熬到副縣長，令人羨慕不已。妻子朱雯雯當初也是看中他年輕有為，不顧家人反對嫁給他。如今丈夫卻要辭官，回到鄉下去養豬，她怎能接受？

以下是她的自述……

開什么玩笑？副縣長辭職去養豬

2009年4月26日，我下班回到家，丈夫吳斌已經做好了飯菜。飯桌上，吳斌終于吐出了一句話：“我今天向組織遞交了辭職信。”我驚訝地叫出聲來：“你說什么？”吳斌低著頭，沉默不語……

我叫朱雯雯，出生在浙江松陽縣城，父母都是事業單位的領導。1991年，我大學畢業，被分配到縣里的機關單位負責文秘和接待。一天，我在單位大門口遇到外婆的一個鄰居，小時候我們一起玩過的吳斌。

吳斌比我大3歲。18歲那年，他參軍入伍。1989年，他從營長的崗位上轉業，回到縣林業局工作。不久，我們就戀愛了。

1993年，在一片反對聲中，我和吳斌步入了婚姻的殿堂。第二年，我們的女兒凡凡出生。為了給我和女兒創造更好的物質條件，吳斌一心撲在工作上，他做事雷厲風行，又講原則，人緣也好，不久就被提拔為副局長。3年后，吳斌升任局長，是全縣最年輕的正科級干部。

之后幾年，吳斌的仕途非常順暢。2001年，他被任命為縣環境資源委員會主任。2007年9月，吳斌當選副縣長。我成為人人羨慕的副縣長夫人。在單位里，所有人都對我笑臉相迎；出門辦事，大家也都愿意給我行個方便。就連女兒的班主任看到我都客客氣氣的，直夸我年輕、漂亮、有福氣。可回到家，我的生活卻并不如意。隨著吳斌仕途升遷，他常常忙到深夜才回家。我一個人帶著孩子，又要上班，又要做家務，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時間一長，我對吳斌有了怨言。

不僅如此，自從吳斌成了副縣長，許多不曾走動的遠房親戚，隔三岔五就會來登門，大多是來求吳斌幫忙。家里的喧鬧，影響了正在上中學的女兒，她的成績開始下滑。吳斌也跟我抱怨：“拒絕他們，就說你沒人情味，幫忙又違反原則。這個副縣長，不當也罷?！?/p>

我以為他只是一時氣悶，怎么也沒想到，吳斌竟然真的向組織提出辭職。我不斷指責他：“你說辭職就辭職，你有想過我們娘倆嗎？我們以后怎么過日子？”吳斌一本正經地說：“我已經調查過，去干點實事，發展養殖業，打造綠色食品。”

原來，吳斌在擔任副縣長期間，曾受邀去澳洲考察一個“供應鏈管理”項目。那邊環境好，人們吃的都是綠色有機食品。農場主作為一個核心產品商，不僅發展牛、羊、雞等養殖業，同時，也種植有機蔬菜、有機水果等更多的產品，形成一個專業的有機食品連鎖超市。吳斌非常認同這一理念，他想起家鄉那片純天然、無污染的土地，想著有一天也能回家放牛，牧羊，吃自己種的蔬菜。

回國后，吳斌便留心這方面的項目。他通過實地考察，覺得養牛羊門檻低，競爭激烈，不如養豬，而且要養附加值較高的純種黑豬。當時，辭職下海養豬的“北大才子”陳生，經營“壹號土豬”成功的新聞轟動全國，這更加鼓舞了吳斌。

吳斌拿出一堆資料，試圖說服我，可我得知他要去家鄉養豬，賣豬肉，我整個人都要氣炸了：“你好好的副縣長不做，要去養豬，你讓別人怎么想？”

女兒也和我同仇敵愾：“爸，你瘋了吧，要是讓我同學知道你去養豬，非得笑話我不可?！?/p>

吳斌卻一直堅持著：“我要養的豬，并不是普通的肉豬，而是有機豬。國家有關規定，食品的分級分為無公害食品、綠色食品和有機食品三個層級，而有機豬肉處于最高級別?！?/p>

我怒極反笑：“豬就是豬，你堂堂副縣長的理想竟然就是當養豬專業戶。我當初真是高看你了，你等著看吧，這事沒完。”

養豬專業戶出爐，看你要干出個什么樣子來

果然，吳斌辭職一事在縣里很快炸開了鍋，大家都在議論他。有人說他犯了錯誤，有人說他受人排擠，還有人說他能力不夠……這些質疑聲，讓我感到委屈和心酸，連上班都覺得別人在笑話我，每天都不想出門。

可吳斌卻絲毫不受影響。他一改出行有車，辦事有秘書的風格，脫下了西裝，在縣里幾個菜場和超市奔波，調查豬肉行情，弄得一手油膩。菜場的小販問他：“吳縣長，你怎么親自出來買菜？”后來，知道吳斌不當副縣長了，反而對養豬有興趣，大家都搖頭嘆息。

吳斌深知我受了委屈，在家變得非常勤快。每天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為我和女兒做好一日三餐?？吹皆浭歉笨h長的他放下身段，百般討好我和女兒，我的心里也生出一絲不忍。但一想到他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非要去養什么豬，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對他始終不理不睬。

兩個月后，吳斌告訴我，他托人在老家買了一塊地，準備建一個豬舍。我知道木已成舟，心里有說不出的失落和彷徨，對吳斌也實行冷戰政策，任由他自生自滅。

然而，豬舍還沒開建，我就接到婆婆的電話。老人開口就說：“吳斌這孩子太不像話了，放著城里好好的生活不過，非要跑鄉下來養豬，誰不懂得‘家財萬貫，帶毛的不算，牲畜那東西一得病，可能就是死一片，我們苦口婆心勸了他不聽，他爸都氣壞了身體，可這孩子太犟了！”

我擔心公婆的身體，又怕吳斌在錯誤的路上越走越遠，決定回去好好和他談一談。周末，我乘車趕往吳斌的家鄉。當時正值三月，映山紅在山間恣意怒放，空氣里充滿香甜的味道。我站在吳斌家的老屋里往外看，四周青山疊翠，湖水碧波蕩漾。吳斌在屋前的樹下忙碌著，風吹過，他抬起手擦去額頭上的汗。一種情愫在我心中涌動，讓我仿佛從繁忙焦慮的生活中脫離出來，變得無比踏實。

傍晚，吳斌領我去看他的有機豬養殖基地。初建的豬舍，還只有水泥磚搭建幾個豬圈子。吳斌說，這些豬圈都是他親自動手，一鋤頭一鋤頭挖出來的，水泥墻也是他和村民一起弄的，雖然不好看，但是很牢固。吳斌告訴我：“按照我的設想，有機豬肉僅是品牌中的一個小產品，如果有可能，我會慢慢琢磨生產有機蔬菜、有機雞肉等更多的產品。最理想的狀態，就是在國內建立一個專業的有機食品連鎖超市?！眳潜蟮臎Q心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想他下這么大的決心，不是因為心血來潮，肯定是他看中了這片市場。他神采飛揚的樣子，讓我一直懸著的心突然安定下來，到嘴邊的勸阻也說不出來了。我問自己：當初我不就是看中他敢想敢干，認定他一定會有所作為，才執意嫁給他嗎？endprint

我冷靜下來，對吳斌說：“既然你要干，我倒要看你能干出個什么樣子來。”我出面勸說婆婆：“媽，這幾年吳斌挺累的，每天都忙到深夜，他年齡大了熬不起，過幾年也是要退休的，就當他是提前退休吧?，F在就讓回來找找樂趣，也陪陪你們盡盡孝?！逼牌爬业氖?，說：“難為你了?！?/p>

讀懂你這一路艱辛，“豬太太”笑了

得到我的支持后，吳斌的動力更足了。他出差去外地考察，對種豬的種類嚴格把關，精心挑選回200頭豬崽。同時，吳斌與周邊農戶下訂單種植，所有植物種植過程中沒有農藥，肥料也全部用豬舍的豬糞，飲水必須要沒有污染和殘留的深井水。

當時，市場上200多家簽約農戶種植有機農產品的效益，要比種普通農作物翻了一倍以上。也就是說，僅有機飼料一塊，有機豬的成本就比普通豬貴一倍。吳斌將自己所有的積蓄都搭了進去，還去銀行借了30萬元貸款。那一陣子，我感到經濟壓力非常大，生活水平都下降很多。可吳斌卻說：“豬和人是一樣的，也要住得干凈，吃得健康，這樣的豬肉才健康，才能保證上游供貨商的品質。”

他每天都要去豬舍打掃，一只豬一個欄，分開飼養，進出豬場和豬舍都要有嚴格的消毒流程。然而，這樣精心養出來的有機豬并不受歡迎。那段時間，吳斌愁眉苦臉，我只能安慰他。

更糟糕的是，這一年，村里發起豬瘟，養殖場里的豬60%都得了病，死了很多。吳斌的父母急得直哭，大罵吳斌當初不聽勸。面對一波又一波的質疑聲，吳斌也陷入了沉思，第一次對自己辭職養豬的行為有了動搖。他常常一個人在老屋門前坐到深夜，不停地抽煙……看著丈夫不停地走彎路，我又心疼又焦急。

為了讓吳斌振作起來，我在縣里四處奔波，想方設法為吳斌去借錢。一次，我到一個做生意的閨蜜家，沒等我開口借錢，就被她嗆了一頓，我再沒提借錢的事。回家后，看著鏡子里憔悴的臉，我捂臉哭了起來。

父母不忍看我們愁眉苦臉，拿出自己的養老錢，幫助我們渡過難關。我也利用我積累的一些資源，為吳斌請來北京、上海的畜牧專家，給吳斌進行技術指導。

炎熱的夏天，吳斌每天踩著三輪車，將自己養的待售豬向當地農家樂、酒店、飯莊推薦。大家都被他的精神感動，有機豬的市場漸漸打開。由于是純天然養殖，豬肉味道鮮美，就連外省許多酒店也聞訊趕來……2012年，廣東一家大型超市老板來豬場考察過幾次后，跟吳斌簽了長期供貨合同。

每逢假節日，我就帶著女兒回到老家，和吳斌相聚在一起。鄉下的生活帶給我們很多樂趣。2014年，吳斌在老家的田里種植水稻，他在田里干活，我和女兒就去抓泥鰍……

每天清晨，我們在雞鳴鳥叫聲中蘇醒，一起去山里呼吸新鮮空氣；黃昏，我們一起去菜園摘菜。在這片安寧的土地上，我和吳斌的感情增進了不少，再也沒有在城市里的種種煩惱。

那時，社會上開始流行QQ農場。吳斌在豬圈里裝上攝像頭，也開辟了QQ農場，并在論壇上、好友群里發布廣告、推廣有機豬。許多大城市的游客紛紛慕名而來，并下單訂購QQ農場。我主動請纓，在網上接待客戶。

2015年5月，吳斌再次買下22畝地，開工建設飼料加工廠，形成綠色健康養殖產業鏈，年生豬存欄7000頭。當年就有很多商家和客戶去豬舍參觀，吳斌獲利170萬元。隨即他將100萬元用于豬舍的擴建，并帶動17人就業。2016年，吳斌建立的養殖廠、飼料加工廠和飼料獸藥銷售店加起來，有近300萬元的盈利，我們再次成為鄉里鄉親羨慕的對象。

從辭去副縣長開始養豬，吳斌用了8年時間，銷售額已達上億元。他養的豬成為眾人眼里的“小金豬”，我也被周圍的人笑稱為“豬太太”。他每天忙得不可開交，整個人卻越來越精神，臉上洋溢著我多年不曾見過的笑容，連曾經折磨他的頸椎病都不治而愈。那一刻，我突然讀懂了他，我為他的堅持感動，也覺得如今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再過兩年，等女兒大學畢業，我就回到這片寧靜的村莊，夫唱婦隨……

（責編/朱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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