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高恩眼中的近代中國人

何輝

約翰·麥高恩1（John Macgowan）是一位英國倫敦會傳教士，1860年來華，在華生活50年，著有多部關于中國的著作，其中較著名的有《中華帝國史》、《中國人生活的明與暗》、《近代中國人的生活掠影》等。

麥高恩的代表作

《近代中國人的生活掠影》一書，是麥高恩著作中頗有代表性的一部。此書共十六章，主題分別為：中國佬、家庭生活、兒童生活、宗教力量、仆役、中國人的適應力與堅韌性、娛樂、農民、中國城市漫步、陰曹地府、中國人的不正當職業、學校、老師和課本、官員、中國的小販生活、中國人生活中的陰暗面、周游中國等。通過這些主題可以看出，麥高恩關于中國人生活的論述所觸及的各個方面。此書與麥高恩所著的《中華帝國史》不同，也與衛三畏所著的《中國總論》、丁韙良所著的《漢學菁華》）不同，它并不是一部以文獻為重的系統的學術著作，大多數的結論和觀點是基于麥高恩的個人觀察與思考，在文風上顯得活潑、自然，因此具有較高的可讀性；但恰恰因為這個原因，此書中很多關于中國人的觀點或結論，雖然缺乏系統的、堅實的論據，卻給讀者以深刻的印象，產生了不可低估的影響。

費解的中國人

此書第一章尤其值得一提。因為在此章中，麥高恩以確定的口吻，開門見山地給近代中國人下了很多斷語。麥高恩開篇便說，中國人的思想極其深奧難解，外國人想要了解中國人是徒勞的，即便是中國人自己對于同胞的思想也經常覺得匪夷所思2。用來說明這一觀點的論據，是一個英國家庭所雇傭的中國廚子所說的一句話。這名中國廚子聲稱能猜透英國人的心思，但卻猜不透自己同胞的心思。麥高恩同時提到，“有這么一個公認的觀點：僅僅聽中國人所說的話，永遠不可能知道他真實的意圖。毫無疑問，這是因為說話者從不開門見山地提及自己的真實想法。”3 由此可見，關于中國人難以理解的觀點，在麥高恩那里，是作為一個既定的事實而加以接受的。為了支持這種觀點，他緊接著講了一個他的兩個中國仆人的例子。仆人甲為了不得罪仆人乙，假稱自己兄弟病了，要告辭回家。他調查后發現仆人甲根本就無兄弟。他由此指出，如果想要完全地了解中國人，一定要有很強的推理能力。他的結論，來自于他自己的親身經歷，盡管缺乏普遍性的論證，但對于讀者來說，毫無疑問地具有很強的說服力。

麥高恩認為，中國人是一個非常精明善思的民族，能夠敏銳地觀察人類生活及周圍的自然環境；但中國人缺乏清晰表達思想的能力以及西方人那種迅速領會他人意圖的能力。他所用來作為證據的例子，一個是無法很快理解他意圖的中國苦力（此人受他托付去郵局寄信），一個是無法很快理解醫生意圖的中國婦女。他們無法迅速理解西方人的意圖，并不值得懷疑，但因此認為中國人普遍缺乏迅速領會他人意圖的能力，則顯得偏頗了。

當代西方很多人認為中國人個性復雜，未來行為很難預測，有很大的不確定性，這種觀點，也可在麥高恩的書中找到。麥高恩分析道，“外國人覺得中國人令人無法理解的原因之一是他們充滿矛盾性。完全矛盾的性格會存在于同一個人身上，即便是與這個人相處多年的人也無法了解他的復雜個性，并且難以把握將來在某種場合下他會如何應對……中國人令人費解的另一點是容易輕信。”4

神秘而矛盾的中國人

麥高恩反復提到，中國人是神秘而矛盾的民族。他寫道：“完全相矛盾的美德或邪惡會存在于同一個人身上。”5 他認為中國人在日常生活中缺乏誠實感，人人都帶著面具。“中國人對自己面部表情的控制，是這個偉大民族令人感到神秘的原因之一。”6 在他看來，與整個國民缺乏誠信相關聯的是，中國人性格中的矛盾性尤其突出，對人撒謊被認為與道德無關，但是在有些場合中國人也一諾千金。他寫道，“外國商人也經常見證與其有大宗交易的中國商人的誠信。一家銀行的經理公開宣稱，盡管他們與中國人的交易額達到上億，但從未遇到不履行責任的人。”7麥高恩同時舉出中國人愛撒謊和有時很講誠信的例子，強化了讀者對于中國人性格充滿矛盾性的印象。麥高恩雖然意識到了這種矛盾性，但卻將“缺乏誠信”這頂“帽子”扣到了整個中國國民頭上，顯然是西方優越感的表現之一。麥高恩作為一個傳教士所具有的宗教情節，更進一步強化了他內心的西方優越感。因為這個原因，他甚至將中國人富有人性的美德直接歸之于基督教的影響。他這樣寫道：“當拋開外在形式而觸及人們的內心，你會發現有許多人性的美德在基督教的影響下得到發展，使得這個西方人認為無法與其共存的民族成為全世界最具魅力的民族。”8 在這種表述中，基督教儼然被他美化中華民族的救世主了。在寫中國的兒童生活時，麥高恩再次將他的宗教優越感表露無遺。他對中國人的生活中沒有《圣經》大表遺憾，并帶著有色眼鏡認為：“這兒沒有上帝，沒有教堂，沒有禮拜日，沒有圖片，也沒有具有特殊影響力的文學，來教育少年兒童如何堅定地面對并抵制他們在未來會遇到的邪念。”9 在麥高恩心里，中國傳統文化的積極教育意義完全被無視了。

富有人性、愛好和平的中國人

盡管麥高恩是帶著宗教情節、西方優越感來觀察中國人的，但是他并沒有一味否定和貶低中國人，相反，他給了中國人很多的贊譽。他認為，“中國人是一個愛笑的民族……無論中國人做什么，仿佛都帶有戲劇元素，令人開心。”10 他充滿感情地寫道：“毫無疑問，中國人具有非同尋常的能力，其秘密在于他們具有作為一個民族被賦予的真正人性。中國人很有意思，好像他們天生就有幽默感，和中國人開玩笑可以驅散心中的陰霾，他們寬闊的面龐閃爍著光芒，就像陽光照射在起伏的山丘上。”11 他認為，“無論是天性還是從經年的訓練來看，中國人基本上屬于熱愛和平的民族，戰爭的輝煌對他們來說毫無吸引力，貿易、商業、掙錢和平靜的生活，才是這個民族的理想。”12 愛好和平當然是美德。但是，從麥高恩的描述中，我們也可以知道，近代中國人的尚武精神是非常缺乏的。

西方對中國人的擔憂

當代西方對中國的某些擔憂，在麥高恩的論斷中可以找到類似的表達。麥高恩認為，西方人從未對中國人的好戰有任何恐懼，因為好戰精神從未在中國歷史上發揮重要作用，但他認為西方應對中國人的人口數量感到恐懼，因為中國人的繁殖能力很強，中國已經開發的資源支撐不了龐大人口的使用，很多人被迫移民到了國外謀生。他認為，“中華民族是個強大的民族，對西方勞工意味著挨餓的薪水卻能讓中國人過上舒適的生活。”13 他甚至預測道：“未來與黃種人的爭斗不會發生在戰場上，而會在他們涌入的國家的勞動力市場上。”14

進入21世紀以來，中國人往西方發達國家移民的數量有增無減，在麥高恩一百多年前的寫的書中，已經可以看到如今流行于西方的中國威脅論（新殖民主義等）的影子。

標注信息：

1. John Macgowan又譯為麥高溫，比如中華書局出版的John Macgowan著作《中國人生活的明與暗》，作者名即譯為“麥高溫”。參見【英】約翰·麥高溫，《中國人生活的明與暗》，朱濤，倪靜譯，中華書局，2006。

2.【英】約翰·麥高恩，《近代中國人生活掠影》，李征，呂琴譯，南京出版社，2009，第1頁。

3.同上，第1頁。

4.同上書，第5頁至第7頁。

5.同上書，第7頁。

6.同上書，第51頁至第52頁。

7.同上書，第8頁。

8.同上書，第11頁。

9.同上書，第27頁。

10.同上書，第72頁。

11.同上書，第11頁。

12.同上書，第12頁。

13.同上書，第12頁。

14.同上書，第12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