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讀葉廣芩的《豆汁記》

文/洛風

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
——讀葉廣芩的《豆汁記》

文/洛風

赫爾曼·塞黑說，世界上的任何書籍都不能帶給你好運，但是它們能讓你悄悄成為你自己。李宗盛也說，世上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同樣的，世上沒有白讀的書，每一本都融入你的氣質里。正如我現在讀的這本《豆汁記》：“人生在天地間原有俊丑，富與貴貧與賤何必憂愁……窮人自有窮人本，有道是我人貧志不貧。”

想看劇情的迷弟、迷妹們要失望了，期待宮斗或者向往仙劍的人大概也沒心情翻閱，因為她根本就沒講什么。但她好就好在，把很多生命的厚度和廣度糅在不經意的文字里，讓你一點一點地被打動、折服，然后余味無窮。

第一味是她的“墨香”！不矯揉、不造作、不拿捏，從容舒展中流露書卷翰墨之氣，“大羹必有淡味，至寶必有瑕穢，大簡必有不好，良工必有不巧。物件和人一樣，人尚無完人，更何況是物”，文字流暢自然，還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境，讓人禁不住感到“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的悵惘。她起承轉合不溫不火，舉手投足流露出閨秀遺風、文化底蘊，這份底蘊裝不出來、學不到家，只能是生活磨煉環境熏陶、先天素質后天修養多年浸泡釀造而成，讓人樂不思蜀、流連忘返。

她的第二味是“京味”！我也是通過葉廣芩的小說了解到宣統退位廢了黃帶子、砸了鐵飯碗的旗主兒們，是如何“有文化沒職業，有教養沒技能，衣著寒酸舉止高雅，手不能提卻能寫對聯畫畫，肩不能挑卻能拉山膀起霸”的。坦白地說，多年的階級矛盾、民族隔閡，使得身為漢族同胞的我們心里難免存有偏見，對旗人的處境往往嘲笑多于理解，鄙視多于同情，我小時就聽過不少挖苦旗人的相聲和笑話。隨著年齡的增長、生活的磨礪和人與人關系的諒解，才悟到這是一場殘酷的民族悲劇。身為八旗子弟，他們缺乏謀生技能或命運坎坷不是個人智能、品行、性格造成的，而是因為從老皇上賞賜特權那天起就斷了他們日后的生存之路。他們對人有禮貌，說話有分寸，文墨有根底，舉止有風度，窮愁潦倒卻又目空一切，有的漢人就帶著不友好的情緒說他們“倒驢不倒架兒”——這跟現在的我們是何其相似！

職場，無所事事卻疲憊不堪；生計，只有謀生沒有生活；情感，“你媽在你這個年紀當媽啦”；初老，年齡感是個“口嫌體正直”的玩意兒。每至深夜躺在可能下個月就不再屬于自己的床上，焦慮與不安瞬間就能將人擊潰，租房太苦不如買房，看一眼房價，回頭繼續租房。雖然已經拿到居住證，和本地人只差五年社保，別難過，反正拿到了戶口也買不起房，工資扣完五險一金勉強夠付兩個月的房租，別嘆氣，就算有錢用，也沒時間花……但是在葉廣芩的文字里，再苦再累再為難的生活，也能被她寫得勁道、鮮香、滋味悠長。會讓人覺得，在生活的不愿配合下，有人把日子過“苦”了，有人把日子過“辣”了，有人把日子過得甘甜爽脆，有人把日子過得水乳交融，或者像《豆汁記》里的莫姜說的：“過日子，能說誰養活誰呀？”

她的第三味是“人味”！寫的時候我在想，是不是應該叫“仙味”，因為她實在寫出了“一蓑煙雨任平生”“也無風雨也無晴”的仙風道骨風范。然而回頭再看，反復重看，發現她還是寫人。“莫姜不善言語，一天也說不上幾句話……莫姜說話不緊不慢的，讓你聽得真切又從無高聲，在父母親跟前說完話都是向后退兩步再轉身，不像我，動輒便調過大屁股對人。莫姜走路快而輕，低著頭目不斜視，無論高興與否嘴角永遠微微向上挑著。父親說這叫喜性，是做人的一種很重要的功夫，無論內心想什么，外表永遠是雷打不動的愉快……莫姜的性情靜得像水，手卻老不閑著，總是在做著與飲食有關的事情……莫姜做飯的手藝是化腐朽為神奇，極普通的東西到了她手里就會變得絕妙無比”。她跳脫了日常生活家長里短、斤斤計較的窠臼，也逃出了歷史劇情陰謀陽謀、算計爭寵的樊籠；她有人性之惡，但總歸還是落在人性之善；她訴說了人生冷暖和命運的無常，展現的是不同性格的人、不一樣的結局。

葉廣芩的小說不是熬制一碗濃濃的鮮雞湯，喝下它立即精神煥發、打通任督二脈般地努力工作和生活，她也沒有提供什么方法和捷徑讓你立即通往成功或幸福的彼岸，其實，這也是我喜歡她的原因！好的小說和作者更像是武俠片中的世外高人，她出現的原因，是讓你看清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參與你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