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前項的考察

摘 要：對孟綜等編寫《漢語動詞用法詞典》中的1308個動詞作了窮盡式分析，發現能夠充當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前項的動詞共有179個，其中單音節詞151個，雙音節詞28個，對所有符合條件的動詞進行了窮盡式羅列。這些動詞的特點是：以單音節、動作動詞、自主動詞為主，且都是持續性動詞。同時我們發現，能夠作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后項的詞相對固定，主要有“看、去、玩、說”等，其中以“看、去”為主，換言之，“VV看、VV去”是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的常態表達式，對各個動詞構成的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類型作了詳細說明。

關鍵詞：動詞重疊 連謂結構 前項

一、引言

齊滬揚主編的《現代漢語》（2007）曾提及一類特殊的連謂結構，即動詞重疊式，可記為“V1V1V2”。例如：

（1）黃慶元剛才我去找張樂仁，碰見了馬師傅。他說他要到鄉下躲躲去，省得在這里招麻煩。（老舍《春華秋實》，1953）

（2）燕鐵木好生無奈，“你真那么討厭我？”“你把我綁成這樣，還要我喜歡你？不如你讓我綁綁看，瞧瞧你肚量有沒有那么大。（黃蓉《霸王有情妾有意》，1996）

例（1）中的“躲躲”與“去”之間，例（2）中的“綁綁”與“看”之間沒有聯合、偏正、主謂、述賓、述補的關系，此類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動詞性詞語連用，即為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

學界對連謂結構的關注由來已久，然而對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的研究實在算不上很多。學界對此點的關注，可概括為以下兩個方面：1.把“V1V1V2”作為一個整體考察，如余偉（2016）；2.細化研究能夠充當“V2”的某一個動詞——“看”，如陸儉明（1959）、吳福祥（1995）、劉群（2006）、孫淑娟、黃國華（2007）、陳穎、陳一（2014）等。而對“V1V1V2”中可充當“V1”的具體動詞及性質還未作全面的考察。據此，本文將依托孟綜等編寫的《漢語動詞用法詞典》，對其中的1308個動詞作窮盡式考察，旨在明確哪些動詞重疊后可作連謂結構的前項，并進一步概括這些動詞的性質與特點。

二、可充當“V1”的動詞

對《漢語動詞用法詞典》中的1308個動詞作窮盡式分析后發現，可以重疊的共有628個，其中單音節詞405個，雙音節詞224個。而能夠重疊作連謂結構前項的共有179個，單音節詞151個，雙音節詞28個。現將《漢語動詞用法詞典》中可作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前項的單、雙音節詞全部列舉如下：

挨、拔、擺、辦、綁、背、逼、比、補、測、插、查、拆、嘗、唱、抄、扯、吃、抽、除、穿、闖、吹、湊、搭、打、戴、登、等、釣、丟、動、斗、逗、讀、翻、改、干、逛、喊、哄、劃、換、混、擠、記、剪、講、交、叫、接、揭、解、借、開、砍、考、烤、扣、哭、攔、撈、練、量、留、抹、罵、買、賣、磨、拿、念、擰、弄、挪、趴、爬、拍、跑、配、碰、評、破、騎、搶、敲、請、求、勸、熱、認、扔、揉、散、殺、燒、射、使、試、刷、說、撕、算、踏、談、彈、探、躺、掏、逃、提、填、舔、挑、貼、聽、投、推、挖、彎、玩、聞、吻、問、嚇、笑、歇、選、學、搖、咬、造、炸、摘、站、找、照、治、種、煮、住、抓、裝、撞、追、捉、租、醉、作、坐、做；

擺弄、比較、打聽、調查、鍛煉、反省、反映、觀察、檢查、解釋、考慮、利用、聯系、練習、模仿、欺負、商量、設計、推測、慰問、消化、欣賞、休息、研究、預備、照料、準備、琢磨。

需要指出的是，能夠作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前項的動詞并不完全包含于能夠重疊的動詞的范圍，也就是說，部分動詞不能單獨重疊，卻能夠重疊作連謂結構的前項。例如：

（3）阿星哈哈笑道：“雷大！雷生！看清楚了吧！要不要站起來再丟丟看！”雷大急忙道：“免啦！免啦！”雷生接道：“是呀！就是再丟一百次也一樣！（李涼《六寶江湖行》，1997）

（3）′阿星哈哈笑道：“雷大！雷生！看清楚了吧！要不要站起來再丟丟！”

（4）“我這里豈能容你兩個小輩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尊駕的意思……”“與老身留下！”宮仇心中本已悲傷莫名，這一來，卻引發了怒火，冷冷一哼道：“你有本領就留留看？”（陳青云《丑劍客》，1986）

（4）′冷冷一哼道：“你有本領就留留？”

例（3）′、（4）′是根據例（3）、（4）改寫的。很明顯，例（3）′、（4）′的接受度不如例（3）、（4）。在《漢語動詞用法詞典》中，“丟、留”都是不可重疊的動詞，但它們卻能重疊作連謂結構的前項。在1308個動詞中，不能單獨重疊，卻能重疊作連謂結構前項的動詞共有21個，全部羅列如下：

逼、登、丟、扣、哭、撈、留、罵、扔、散、射、踏、逃、搖、造、撞、捉、醉；考慮、欺負、照料。

三、“V1”的性質

（一）以單音節為主

由前文可知，在179個可充當重疊式連謂結構前項的動詞中，單音節為151個，占比84.3%。試比較以下兩例：

（5）我把話都說盡了，你自己考慮考慮。（改自冰心《冰心文集》，1994）

（6）我把話都說盡了，你自己考慮考慮看。（冰心《冰心文集》，1994）

例（5）、例（6）語義一致，但例（5）比例（6）更簡潔，符合語言的經濟原則，自然接受度更高，因此，雙音節在進入“V1V1V2”式中“V1”的位置時比較難，這也和音步有關。眾所周知，漢語的韻律詞是由兩個音節組成的，而兩個音節又組成一個音步，“V1”為單音節時，“V1V1”就為雙音節的復合詞，這符合一個音步的要求，說起來更有韻律感和節奏感。

（二）以動作行為動詞為主

黃伯榮、廖序東主編的《現代漢語》（1991）將動詞劃分為6個小類：1.動作行為動詞；2.心理活動動詞；3.表示存在、變化、消失的動詞；4.判斷動詞；5.能愿動詞；6.趨向動詞。我們發現，在179個可充當重疊式連謂結構前項的動詞中，這6小類占的比例很不一致，具體情況如下：endprint

由上表可知，在179個可充當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前項的動詞中，動作行為動詞175個，占97.8%；心理動詞4個，占2.2%；表示存在、變化、消失的動詞、判斷動詞、能愿動詞、趨向動詞都無一可重疊作連謂結構的前項。需要特別指出的是，可充當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前項的心理活動動詞皆為雙音節詞，分別是“反省、考慮、推測、琢磨”。

（7）人家邵家把小姐嫁給我們，你對得起人家嗎？你對得起我嗎？去去去！去照照鏡子反省反省去！我沒有你這個兒子！……”（羅蘭《綠色小屋》，1998）

（8）K一輩子是個大孩子，他永遠需要別人的愛護，而永遠不懂得愛護別人，換句話說，就是他有他自己愛護的方法！我把話都說盡了，你自己考慮考慮看。（冰心《冰心文集》，1994）

（9）“這樣吧，我一并提出，由大家推測推測看，凌澄老牛鼻子與‘北刀谷百恕的交情夠不夠得上請他出山。”（柳殘陽《龍頭老大》，2002）

（10）劉常勝行了，老林！我心里繞過點彎兒來了！我還得細細琢磨琢磨去！（老舍《春華秋實》，1953）

我們認為，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前項的動詞主要是動作動詞，是因為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往往用來表示建議或期許對方做某事，這就必然要求重疊的動詞要有明確的動作性，所以我們不能說“是是看”“能能看”“下下看”等。

（三）以自主動詞為主

所謂自主動詞，是指主語是動詞的發出者，即施事主語（馬慶株，1988）。在179個可作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前項的動詞中，自主動詞171個，非自主動詞僅8個。“V1V1V2”式連謂結構的“V1”之所以主要是自主動詞，是因為它的重疊可以表現人們實施行為的主觀態度（陳穎、陳一，2014）。如：

（11）湘云笑道：“傻子，過來嘗嘗。”寶琴笑說：“怪臟的。”寶釵道：“你嘗嘗去，好吃的。你林姐姐弱，吃了不消化，不然他也愛吃。”寶琴聽了，便過去吃了一塊，果然好吃，便也吃起來。（曹雪芹《紅樓夢》，1996）

（12）“你為什么不去湖邊釣釣看呢？”凌風說：“或者會有意外的收獲。”“那是年輕人垂釣的地方，不屬于我。”韋白說。（瓊瑤《寒煙翠》1966）

同時，不容忽視的是，語料中確實出現非自主動詞重疊作連謂結構前項的情況，分別是“挨、綁、配、熱、嚇、醉、消化、休息”。

（13）挨那三下花拳繡腿的代價可不薄唷！什么花拳繡腿？你們去挨挨看，很痛的。（江芷嵐《天上來的野王妃》，1997）

（14）你把我綁成這樣，還要我喜歡你？不如你讓我綁綁看，瞧瞧你肚量有沒有那么大。”（黃蓉《霸王有情妾有意》，1996）

（15）哪有這回事，配得出，一定解得了，您別聽妖人胡謅，我這就替您配配看！”（李涼《江湖急救站》，1980）

（16）毛澤東像是沒聽見，抓著那一頁書翻過來翻過去，反復讀了四五遍。“主席，要不……我再給您熱熱去？”“嗯，不要。”毛澤東慢慢朝碗沿靠近，眼睛卻還是盯著書。（孫琴安《毛澤東與中國文學》，2001）

（17）小星星摸著脖子叫道：“楊小邪你什么意思，一下裝死，一下裝僵，你存心嚇死我們不成？”小邪笑道：“嚇嚇看，這樣以后你們才不怕鬼懂嗎？我是給你有訓練的機會，呵呵……小（李涼《楊小邪》，1993）

（18）我想喝白酒，想醉醉看，卻一直醉不了，我屬于千杯不倒的人，很苦惱！（來自新浪微博）

（19）辦公桌里面好吃的太多就是不好，老想著吃點吃點，終于在午飯沒開之前把自己吃飽了！！今天的食堂煮餃子唉……我走廊里消化消化去！（來自新浪微博）

（20）佟秘書他們來了，你可以休息休息去，我會招待他們。（老舍《面子問題》，1941）

劉正光（2011）談及非自主動詞之所以不能重疊的一個重要因素是這類動詞都是有始無終的無界事件，而動詞重疊表示一定范圍內的動量。我們發現，非自主動詞都只能出現在“VV看”“VV去”結構中，而“VV看”中的“看”和“VV去”中的“去”帶有嘗試后希望得到某種結果的主觀性，而正是這種主觀性給了非自主動詞所表示的無界事件一個終點。

（四）持續性動詞

所謂持續性，是指一段時間內能夠維持的過程和狀態，而不是一個時間點。我們發現，179個能夠充當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前項的動詞都是持續性動詞。朱景華（1998）認為，動詞重疊最主要的語法意義是強化能動性。而這種能動性在時間上就是強調動作的持續。如：

（21）人與事相遇，他才有用武之地。我們說一個人怎好或怎壞，不如給他一件事作作看。在應付事情的時節，我們不但能揭露他的個性，而且足以反映出人類的普遍性。（老舍《人物的描寫》，1936）

（22）江姥姥道：“庵主是個很和氣的人，到他庵力依的弟子都不削發，也不穿戒衣，只是尋常的素凈打扮，不施脂粉，每天她領著蒔花種菜，講經拜佛，生活很清淡，但并不苦，最大的好處是來者不拒，去者不留，夫人不妨去住住看，不合適隨時都可以回來。（司馬紫煙《紫玉釵》，2006）

例（21）句中的“作作看”強調事情在時間上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有一個持續性；例（22）句中的“住住看”強調夫人住的并非一日，可能是一段時間。

四、可充當“V2”的動詞

在對所有的例句做了窮盡式分析后發現，能夠充當“V1V1V2”式中“V2”的動詞主要有“看、去、玩、說”等。其具體分布情況如下：

由上表可知，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類型主要有“VV看、VV去、VV玩、VV說”等，而“VV看”式是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的常式。在179個符合條件的動詞中，可進入“VV看”格式的高達159個，可構成“VV去”類型的有34個，“VV玩”2個，“VV說”1個。部分動詞可以構成“VV去/VV看”兩種類型。此類情況也能解釋文章開頭所提及的為什么大部分學者在關注“VV看”這一小類動詞重疊。

只能構成“VV去”的動詞有“補、混、烤、練、熱、散、試、刷、躺、歇、照、反省、反映、練習、慰問、預備、照料、消化”；能構成“VV去/VV看”兩種類型的動詞有“查、嘗、逛、叫、說、玩、找、撞、坐、打聽、鍛煉”；能構成“VV玩”的動詞有“擺、做”；能夠成“VV說”的動詞是“笑”。剩余的動詞都是只能構成“VV看”重疊類型。

五、結語

本文對孟綜等編寫的《漢語動詞用法詞典》中的1308個動詞作了窮盡式分析后發現，能夠作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前項的共有179個，其中以單音節為主，共151個，雙音節僅有28個。這些動詞有以單音節、動作行為動詞、自主動詞為主，且都是持續性動詞的特點。同時我們還發現，能夠充當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后項的動詞主要是“看、去、玩、說”等，其中以“看”和“去”為主。換言之，“VV看、VV去”是動詞重疊式連謂結構的常態表達式。

本文曾在2017第九屆華語文教學研究生論壇上宣讀，得到與會學者的指正，特別是暨南大學王衍軍教授和陜西師范大學李錦教授給了很好的建議，在此一并致謝。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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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李宇明.動詞重疊的若干句法問題[J].中國語文，1998，（2）.

（胡玉琴 上海師范大學對外漢語學院 200234）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