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為貴：漢朝接管河西中體現的玉文化精神

李正宇

[摘要]河西是歷史上多民族你來我網、居無恒主的地區。匈奴渾邪王率眾歸漢，是西漢歷史上的大事，是抗拒單于苛暴枉誅而采取的求生之舉。 河西之納之漢朝版圖 ，本是得之于匈奴渾邪王的獻納；漢朝和平接管河西，并非通過征戰奪取。

[關鍵詞]河西；渾邪王歸漢；絲綢之路；民族融合

一

河西原是多民族你來我往、居無恒主的地區。夏商之際，氐羌居此；1西周及春秋之世，西戎居此；2戰國以來月氏、烏孫人居此。3秦漢之際，匈奴漸強，漢文帝前四年（前176年），匈奴破月氏，定樓蘭、烏孫諸國，“諸引弓之民并為一家”（《史記·匈奴列傳》）。自此，河西又改屬匈奴。

漢武帝時，河西地區為匈奴休屠王、渾邪王4及所屬諸小王領地。元狩二年（前121）春，“漢使驃騎將軍（霍）去病將萬騎出隴西，過焉支山千余里，擊匈奴，得胡首虜萬八千余級，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其夏，驃騎將軍復與合騎侯數萬騎出隴西﹑北地二千里擊匈奴。過居延，攻祁連山，得胡首虜三萬余人，裨小王以下七十余人”。（《史記·匈奴列傳》）這兩次戰役，渾邪、休屠二王連吃敗仗，喪師近4萬人，匈奴單于伊稚斜為之震怒，欲召誅渾邪、休屠王。渾邪、休屠二王恐，乃共謀降漢。《史記·匈奴列傳》載，元狩二年秋“單于怒渾邪王、休屠王居西方，為漢所殺虜數萬人，欲召誅之。渾邪王與休屠王恐，謀降漢，5漢使驃騎將軍往迎之。渾邪王殺休屠王（渾邪王之所以殺休屠王，是由于休屠王先共謀降漢，臨時又背約叛降。見《漢書·金日傳》6），并將其眾降漢。凡四萬余人，號十萬。于是漢已得渾邪王，則隴西﹑北地﹑河西益少胡寇”。同書《衛將軍驃騎列傳》載有相關細節，謂“其秋（元狩二年秋），單于怒渾邪王居西方數為漢所破，亡數萬人，以驃騎之兵也。單于怒，欲召誅渾邪王。渾邪王與休屠王等謀欲降漢，使人先要邊（按：“要”讀如“邀”。司馬貞《索隱》云：“謂先于邊境要候（邀候）漢人，言其欲降”）。是時，大行李息將城河上，得渾邪王使，即馳傳以聞。天子聞之，于是恐其以詐降而襲邊，乃令驃騎將軍將兵往迎之。驃騎既渡河，與渾邪王眾相望。渾邪王裨將見漢軍，而多欲不降者，頗遁去。驃騎乃馳入與渾邪王相見，斬其欲亡者八千人，遂獨遣渾邪王乘傳先詣行在所，盡將其眾渡河。降者數萬，號稱十萬。既至長安，天子所以賞賜者數十巨萬。封渾邪王萬戶，為漯陰侯。封其裨王呼毒尼為下摩侯，鷹庇為輝渠侯，禽梨為河綦侯，大當戶銅離為常樂侯。于是天子嘉驃騎之功曰：‘驃騎將軍去病率師攻匈奴西域王，渾邪王及厥眾萌咸相犇，率以軍糧接食，并將控弦萬有余人，誅獟駻，獲首虜八千余級，降異國之王三十二人，戰士不離傷，十萬之眾咸懷集服，仍與之勞，爰及河塞，庶幾無患，幸既永綏矣。以千七百戶益封驃騎將軍。減隴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之繇。居頃之，乃分徙降者邊五郡故塞外，而皆在河南（按：隴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等五郡黃河以南地帶）；因其故俗，為屬國。”此文所謂“斬其欲亡者八千人”，有人誤以為是霍去病斬殺逃亡者，其實并非霍去病而是渾邪王斬殺不欲降漢者。《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及《漢書·霍去病傳》皆載：“驃騎既渡河（《漢書·霍去病傳》作“去病既渡河”），與渾邪王眾相望。渾邪王裨將見漢軍，而多欲不降者，頗遁去。驃騎乃馳入（《漢書·霍去病傳》作“去病乃馳入”）與渾邪王相見，斬其欲亡者八千人。”是說霍去病已率軍渡過了黃河，與渾邪王部眾相望扎營，卻得到消息說渾邪王屬下“裨將”見漢軍，疑漢軍來攻而頗有不欲降且有逃亡者。情況緊急，去病來不及整飭布伍，“乃馳入與渾邪王相見”。此云“去病乃馳入與渾邪王相見”，乃謂去病輕騎簡從、馳見渾邪王，非謂去病率大軍闖進渾邪王營帳。而決意降漢的渾邪王，前已斬殺休屠王既與霍去病相見，則果斷地平定拒降者，斬殺部下欲叛逃者“八千人”。不可將“斬其欲亡者八千人”算在霍去病名下。

二

關于渾邪王率眾降漢之事，除上引《史記·匈奴列傳》及《衛將軍驃騎列傳》外，《史記·平準書》及《大宛列傳》亦有所載。東漢班固《漢書·匈奴傳》《霍去病傳》《金日磾傳》、《西域傳》及《食貨志》等也一再記之，或分別襲用《史記·匈奴列傳》《衛將軍驃騎列傳》《大宛列傳》《平準書》之文，或有所增減。又在《漢書·武帝紀》中概述其事曰：“（元狩）二年，秋，匈奴昆邪王殺休屠王，并將其眾合四萬余人來降，置五屬國以處之。以其地為武威、酒泉郡。”

據《史》《漢》諸篇所載，確知匈奴單于欲殺昆邪、休屠二王，二王共謀降漢。主動遣使與漢朝邊防守將李息密會，李息急送渾邪王密使于長安，漢武帝接受請降。“令驃騎將軍將兵往迎之”。此時，休屠王及渾邪王若干部下反悔拒降，霍去病輕騎馳見渾邪王，渾邪王斷然殺休屠王及不欲降者八千人，而后率其本部及休屠王部軍民總“四萬余人”降漢。“漢發車二萬乘迎之。”（見《史記·平準書》。《漢書·食貨志（下）》及《汲黯傳》作“漢發車三萬兩（乘）迎之”）漢朝則在北地等五郡河南之地置五屬國安置其民。7

由于渾邪王率部主動歸漢，漢朝采取相應的優惠政策，將四萬多降民安置在隴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五郡黃河以南氣候宜人、水草豐美之區，生活、生產條件比河西優越。朝廷還“各依本國之俗”，為之建立特區謂之“屬國”。降民安居樂業，故不見變亂逃亡之事發生。

匈奴上層人物降漢早有先例。如元朔三年（前126，）匈奴軍臣單于死，其弟伊稚斜自立為單于。伊稚斜攻破軍臣單于太子於單，8於單逃亡降漢。於單及渾邪王降漢，皆因單于欲加誅戮而逃死求生。但二者之歸漢，意義及影響有很大不同：於單僅只帶領少數隨從凈身投漢，而渾邪王則攜來四萬多軍民及河西兩千里疆土歸漢，在很大程度上解除了漢朝西部的威脅，“爰及河塞，度幾無患”，漢朝得以“減隴西﹑北地、上郡戍卒之半，以寬天下之繇”；同時又為開通“絲綢之路”提供了必要條件。是知渾邪王降漢，消除了來自西部的威脅，有利于民族和融共存，應當予以肯定。

渾邪王率眾歸漢，是西漢歷史上的大事，《史記》《漢書》都有確切的記載。只是在《漢書·地理志后敘》中班固茍簡，謂“自武威以西本匈奴昆邪王休屠王地，武帝時攘之（按，顏師古注：“攘，卻也。”今云“排斥”）初置四郡，以通西域”，這里偶爾省略渾邪王歸漢一事。關于渾邪王率眾歸漢一事，班固在《漢書·武帝紀》《景武昭宣元成功臣表》《百官公卿表》《食貨志（下）》《地理志》《汲黯傳》《韓安國傳》《霍去病傳》《張騫傳》《金日磾傳》《匈奴傳》《西域傳》等篇曾屢屢言之，知其在《漢書·地理志后敘》中省略渾邪王歸漢一事，確屬無意間造成的疏略，后世不可盲從。endprint

三

認識渾邪王歸漢事件，必須明辨者要有三點：

第一，匈奴渾邪王率眾歸漢，是抗拒單于苛暴枉誅而采取的求生之舉；是單于逼出來的，不是漢朝迫降的。第二，匈奴渾邪王率領河西人民連同河西之地一并歸漢，漢朝則和平接管河西之地，并非霍去病攻殺奪占而得。第三，河西四萬多降民被安置在隴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五郡黃河以南地區，河西則成空地。此后，漢朝遣軍駐守、移民墾殖，充實河西空虛，始建酒泉郡，繼而陸續建立武威、張掖、敦煌郡。這一系列開發河西的舉措，都是平穩進行，未見匈奴阻撓。表明河西歸漢，確屬和平接管，平穩進行。

出乎意料的是，后世卻偏偏有人將漢朝和平接管河西， 說成是漢遣霍去病率軍強力奪占。如《甘肅省志·概述卷》云：

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驃騎將軍霍去病西出隴西，過焉支山深入匈奴千余里，大敗渾邪王及休屠王，匈奴退出河西，河西從 此歸 漢朝版圖。8

河西之納入漢朝版圖，本是得之于匈奴渾邪王的獻納；漢朝和平接管河西，并非通過戰征奪取。這是抹不掉的歷史真實。而抹殺匈奴渾邪王率民攜地降漢，渲染漢朝武力奪取河西；將匈奴統治集團的內部矛盾，掉包為漢匈民族矛盾；將張騫出使西域、和平開通“西域道”（即后來所謂“絲綢之路”）渲染成“戰爭打通”，顯然都是錯誤的。尤其當今之世向往和諧，倡導友好，尤當據實言事。而信口撩撥民族嫌隙、渲染戰神威風，亟須加以糾正，不使淆亂視聽。

1《詩·商頌·殷武》：“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

2參閱《國語·周語上》“祭公諫穆王征犬戎”條及《竹書紀年》穆王十二年、十三年、十七年諸條。

3《史記·大宛列傳》。

4休屠，音吼除。渾邪，又作昆邪、混邪，皆音渾牙。

5《漢書·匈奴列傳上》云：“其秋，單于怒昆邪王、休屠王居西方為漢所殺虜數萬人，欲召誅之。昆邪、休屠王恐，謀降漢。”

6《漢書·金日？傳》：“單于怨昆邪、休屠居西方多為漢所破，召其王欲誅之。昆邪、休屠恐，謀降漢。休屠王后悔，昆邪王殺之，并將其眾降漢。”

7胡三省云：“五郡謂隴西、北地、上郡、朔方、云中也。”見《資治通鑒》卷十九元狩二年秋胡三省注。

8於單，軍臣單于太子名，音烏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