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蓓
當飛機遇到氣流的時候,杯子里的水也在輕微地晃動。高空里,靜靜地享受著一次出行所特有的毫無負擔,在一天里趕兩次航班,南京到香港,香港到珀斯,從黎明直至深夜。
我不太在意語言的障礙,因為更多的時候是不需要語言的。在第一次飛行中,與我相鄰的是一位穿著太前衛的韓國小伙子,起初我以為他是香港人,因為連空姐也習慣性地用粵語跟他交流,之后卻是英文解決了中國茶與咖啡的選擇。
轉機的等候里,我找到一個距離充電器很近的座位,用USB連接著我的手機,讀一本法頂禪師的書。其實有時候生命里的很多境遇,似乎都是一種既定的安排,出訪的前日與朋友品茶,朋友建議我帶一行禪師的書,去替換我剛剛買來的一位美國作家的小說,因為考慮旅程中確實不必有太多思考和探究,雖然最終沒有帶一行禪師的法語,但隨身的雙肩包里卻換成了法頂禪師的《活在時間之外》,也算是在另一個空間里尋找另一個感悟。“直是現今,更無時節。”生活里正是忘記或者缺少了這樣的放下與釋然。
抬眼之際,微笑是最好的語言。陌生的面孔,不同的膚色,如沐陽光般拉近了五大洲的距離。一位皮膚黝黑的婦人用轉換插頭在充電器那里搗鼓了半天,依然沒有成功。我告訴她可以將插頭拔去,使用USB,她恍然而又納悶地照著我說的去完成了充電,卻仍然試圖把插頭插進插座,或許,這正是一個研究者的態度與專注吧。
手機電已滿格,航班也準點到達。這次與我相鄰的竟然也是韓國人,只不過換成了一位看似很傳統衣著很樸素的韓國老太太,與她相鄰應該是她疼愛的孫子,還有坐在孫子旁邊的自己的老伴。男孩應該是來珀斯上學的,戴一頂棒球帽,一臉春意的光芒,左顧右盼地照顧著奶奶,體貼著爺爺。因為艙內空氣不太適應,我一連打了好多噴嚏,只會說韓語的老太太悄悄遞過來一包餐巾紙,我微笑著向她道謝,她回應給我關懷與溫暖,而男孩撲閃著大眼睛的笑容則更加燦爛了。
餐后,乘務人員給每人送來一份哈根達斯冰淇淋,老太太立刻給了男孩,調皮的孩子竟然攥起拳頭親熱地在奶奶臉上轉動著,直逗得奶奶樂個不停。
十六七歲的年華,多好的歲月。記得書里有這樣一句:“這個春天,我們又將遇見什么?我們應該睜開嶄新的眼睛。”我想,一定是男孩的奶奶舍不得孫子才成就了老夫妻毅然決然的陪讀生涯,不懂英文沒關系,離開祖國沒關系,重要的是陪伴在心愛的寶貝身邊,如此才心安。
珀斯正是早春的季節,現在是當地時間下午七點整,距離飛機到達還有三小時五十六分鐘。窗外夜色朦朧,身邊的老太太正在小睡,男孩從睡夢中醒來,竟然直打噴嚏,許是和我一樣,皆是過敏性鼻炎惹的不安,這也算是不可思議的相遇吧,怪不得老太太在我打噴嚏的時候遞來紙包那樣的迅速。
黑暗里,閱讀燈下,老太太握住還在吸著鼻子的男孩的手,男孩則用手指輕揉著奶奶的額頭。這一刻,我的眼里居然有淚水,再次捧起書本,文字便是我此刻的遇見。
雛鳥之吻
很多年前,朋友的小院里,一對野蒲鴿在樹上做了窩,樹枝伸展到二樓的窗前,而那個窩也正好對著窗口。
朋友心地特別淳良,雖然是位男士,可竟然柔軟細膩到連窗戶也不讓打開,只是靜靜地守護著,怕一開窗,驚嚇了鳥兒。一段時日過后,窩里多了幾只雛鳥,我去看過幾次,每當野蒲鴿給雛鳥喂食的時候,一張張V狀的小尖嘴朝著天空嗷嗷叫著,在接受媽媽銜來的食物時,好像送給媽媽一個個甜蜜的吻。
那段日子,正是喜歡寫些東西的時日,曾經以《雛鳥之吻》為題,卻終因情感不足未能成篇,其實到底是懶,人的惰性會磨滅所有的純粹。
在女兒成長的過程里,我也難免落入俗套,除了幼兒期我的單純至愛,及至入學接受義務教育的那一天,似乎我對女兒就多了些貪婪。本是空靈的天性,卻在aoe與1+1里平添了煩惱,我也會拿出兇兇的樣子,名義是嚴格要求,實質是虛榮和武斷。可讓我慚愧的是,不管我對女兒如何,責備也好,生氣也罷,女兒總是連一剎那的生氣也沒有,就那樣徹徹底底地疼愛著我。
是的,疼愛。
這疼愛甚至超越作為母親的我之于女兒的疼愛。記得有一次我靠在沙發上無法抗拒瞌睡時,女兒悄悄給我蓋上薄薄的毯子;記得我感冒發燒一動也不想動的時候,女兒纏著她爸爸給我買來新鮮的櫻桃;記得當我哄她睡覺無功而返假裝先睡的時候,女兒將她最愛的毛絨鴨鴨放在我的枕邊陪伴我;記得帶她郊外游玩跟不上她撒歡的腳步而假裝崴了腳故意大聲喊出“哎喲”的時候,女兒立即轉身跑回我的身邊連聲問怎么了?痛嗎?……
是又想起雛鳥對于媽媽的吻嗎?我的眼睛怎么又濕潤了呢?如果此時在家中,該是和女兒一起讀故事聽音樂進入夢鄉吧,也許,此刻的她又會調皮而溫情脈脈地親親我的額頭,再親親我的臉頰,抑或牽起我的手,在手背上深深一吻。
媽媽給雛鳥的是食物,雛鳥給媽媽卻是全部的愛。作為小孩子的媽媽是不宜遠足的,十一天的時間,尚不滿七歲的女兒能否承受思念?自女兒出生以來,這可是我離開她最遠最久的一次啊!雖然今天才剛剛第二天。
可是,夜深了,我想女兒了。
責任編輯 何冰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