階前梧葉已秋聲

月下嬋娟

我對于任何與美食有關的節氣都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熱愛，諸如五月粽香的小滿，諸如好吃不過餃子的大寒，也諸如元宵圓圓的立春。秋分，那幾乎就是童年里伴隨著月餅的甘美和桂花的甜香一起到來的清爽節氣。

在農歷二十四節氣里排行十六的它與春分有著驚人的相似。《春秋繁露·陰陽出入上下篇》云：“秋分者，陰陽相伴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又云：“春分者，陰陽相伴也，故晝夜均而寒暑平。”這晝夜相等，平分了春秋二季的節氣格外迷人。它們在冷暖的更迭與季節的輪回中將燦爛的桃花換成了馥郁的桂花，將一池春水、春日遲遲換成了秋水潺湲、天高云遠。

春分是花朵，秋分是果實；春分是播種，秋分是收獲；春分是“花氣襲人知晝暖”，秋分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春分是“未覺池塘春草夢”，秋分是“階前梧葉已秋聲”。

太陽在這節氣里到達黃經180度，直射地球赤道，日夜在此被均分，寒露、霜降和雪花等在光陰的來路上，準備著將滿坡的菊花染黃，將滿山的楓葉和黃櫨催紅。漫游的詩人醞釀好了詞句，鐫刻在丹青和書本上，千年之后，人們詠秋，必定要讀到它：“遠上寒山石徑斜，白云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

但秋分卻是不冷的，它和涼風習習、碧空萬里、風和日麗、秋高氣爽，和秋水潺湲，和明月皎潔，和清澈、清爽，和思念這樣的詞語聯系在一起，有一點點憂郁、唯美的微涼，像太白的詩：“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

這節氣曾是傳統的“祭月節”，古有“春祭日，秋祭月”之說。春花秋月，春華秋實，大自然廣博而又深厚，它樸實無言的智慧讓我們農耕的先祖深深膜拜，要在這些特殊的日子祭祀無所不能的天地日月。

風雅的古人在這一天的夜晚沐浴焚香，在月白風清中一拜再拜，香案上青煙裊裊，蘋果、梨子、紅棗、葡萄、石榴、柿子和西瓜，還有新熟的毛豆都在清輝脈脈中安詳靜默；古琴的音色如水，佳人如花，簡潔優美的祝文和月光紙傳遞著女兒家如水的心事，遠在青冥之外的月神一定會讀懂它。

這古老、神秘、寧靜而優美的儀式過后，便是闔家團圓的家宴。月光如碎銀，溫柔照拂大地，桂花樹站在院子里，它們或者叫“狀元紅”，或者叫“探花白”，在八月的晚風里香氣馥郁。我祖父曾經鄭重其事地告訴我，一棵桂花樹，能香飄十里。

菊黃蟹肥，易安的黃花憔悴。我家鄉開滿了潑辣生長的野菊花，它們被我祖母蒼老起皺的手熟練地摘下，再細心地蒸煮和晾曬，然后變成我入眠時散發清苦香氣的枕頭。

螃蟹配著姜絲，在竹篾蒸籠里味道正香，這橫行無忌的蟹將軍再也無法揮舞那兩只大鉗子夾住我的手。悠遠的秋日里，是誰在唱著那支小時候的歌：“螃蟹子螃蟹子多又多，一個螃蟹有八只腳，兩只眼睛大夾夾呀，夾住了螺絲的角……”

雷始收聲；蟄蟲坯戶；水始涸。這是秋分三候。

秋分后便不再打雷了，所以古樂府里情意堅貞的女子說“冬雷震震”。蟄蟲坯戶，被大自然叮囑過的小蟲子們在蕭瑟秋風里早早地藏入了洞穴中，并且用細土將洞口封閉，準備好在這溫暖的家里冬眠。水始涸，湖泊與河流中的水量漸漸變少，卻依然無損的清澈。

我每想到秋分，除了縈繞在鼻端的桂花香、月餅甜，總會有那一句無比嘹亮和清俊的詩：“晴空一鶴排云上。”

覺得秋分應該是這樣的，在溫良的村莊里，在碧藍的天空里，在白鶴的翅膀上，空靈、美麗、遙遠而安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