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關的秘密

蘇靜

老關又闖禍了

那天，小關正在展廳里忙活，手機響了，是老媽打來的：“你快來醫院，你爸受傷了！”

小關趕到醫院時，老關的腿已經被醫生包扎好了。看著老關腿上的繃帶和臉上訕訕的表情，小關問：“您又怎么了？”

老媽搶著跟兒子告狀：“人家買了輛摩托車，剛才學街頭小混混飆車去了。”

這樣的事情已經是第三次發生了。第一次，老關玩失蹤，小關是從街角的網吧里他找到他的，那時，他正大呼小叫地跟一群半大孩子打游戲;第二次，老關拿著小關上學時玩的民謠吉他，跑到地鐵口彈唱，引來一大堆街坊鄰居圍觀，他還怡然自得，怎么也不肯回家。這回可好，快六十歲的人了，還飆上了摩托車。

“老關，你這青春期來得有點晚啊。”小關看到老關，就忍不住刻薄。老關則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我不出點事，能看著你人影嗎？”

小時候，小關每天眼巴巴地盼著爸爸能陪他玩，可那會老關天天在單位忙碌，根本沒時間搭理他。現在換成小關沒時間陪老關玩了，只有老關搞出事來，他才匆匆趕來做“滅火員”。

小關很清楚老關心里的那點小九九，于是說：“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老關理直氣壯地回答：“咱爺兒倆能偶爾聚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就行。”小關繼續刻薄：“你給我張羅一桌好飯，我再把工作上的事情跟你談談？”沒想到，老關雙眼冒光：“可以啊。”

小關嘆了口氣，臨走時撂下一句話：“你能不能讓我省點心？”老關叫住他：“你藝術展的門票，能送給我兩張嗎？”

小關突然發現，他那個曾經豪氣沖天、不可一世的父親，現在在他面前，居然有了一絲小心翼翼的樣子。

爺倆的對峙

小關早就發現了老關不對勁，他一大把年紀了，偏偏喜歡上了新潮流，學人家在“B站”上發彈幕。有一回，小關發現他在家偷偷看一本有關現代藝術的書。小關自然明白，老關無非是想表明要向他靠攏的決心，可他現在才想起來建立父子感情，未免太晚了點。

小時候，小關常盼老關回家，他努力學習，就為了能看到老關滿意的笑容。到了高中，小關成績突然一落千丈，他以為老關能問幾句為什么，可老關只是暴怒地揚起了巴掌……從那天起，小關再也沒叫過老關“爸”，而是叫“老關”。小關高考時選了藝術專業，老關又暴怒了一回，他覺得男孩子學理工才有出息。最后，小關選了一所離家很遠的大學。

后來，小關漸漸成熟，老關年紀也大了，兩人的關系有了緩和，但小關還是叫他“老關”，保持著客氣疏遠的態度，心情好的時候才會和他互損兩句。

那天，小關果然在自己的作品展臺前看到了老關的身影，看著老頭還有點抹不開面子，他忍不住逗他：“能看得懂嗎？”老關說：“亂七八糟的一堆破爛，這要擱在大街上，都會被拉到廢品站。”

小關被他氣笑了：“那你還來浪費寶貴時間？”老關被兒子將了一軍，立馬還擊：“要想有理有據地批判一件東西，我得先足夠了解它。”

其實，小關早已不記恨老關了，青春年少，總會覺得自己在跟全世界對峙，孤獨又悲壯。誰家的父子不是這樣過來的呢？現在他和老關兩人心照不宣，能這樣相處就可以了，至于老關想要的父慈子孝，還是算了吧。

沒想到，老關消停了沒幾天，又憋了一個大招。

那天，小關收到一個快遞，是一張本市的晚報。他還沒來得及看寄件人信息，一篇名為《小關，我要和你脫離父子關系》的短文就闖入視線。小關愣了一會兒，才看清文章內容：“你小時候想讓爸爸陪，可爸爸真是身不由己啊……現在，我學著玩你曾經喜歡的東西，只是想看一看，你當年被我強行禁止的世界是個什么樣子。兒子，既然做不成你爹，干脆我們就來做兄弟吧，我想和你如兄弟般攜手同行，并肩闖蕩江湖！”這豪氣沖天又缺了根筋的勁頭，的確是老關的作風。

小關拿出手機，撥了老關的號碼，老關那興奮的大嗓門從聽筒里爆出來：“小關，看到我給你寄的快遞了吧？”小關沒好氣地說：“老關，如果父子關系想脫離就能脫離的話，我16歲的時候就和你沒關系了。”

再不瘋狂就晚了

小關主動約老關去了小酒館，老關喝了幾杯，話就多了起來：“你還記得張叔吧，原來住咱家對面的，高級工程師啊，退休工資比別人高很多。人家愣是從單位辭職了，說是要去開啟人生的下半場。”

見小關不說話，老關又說：“我曾經的老板，60多歲了，退休后回香港攻讀心理學，說是想開創另一種可能。有時候想想，我這輩子真虧啊。我不是好父親，也不是好丈夫，我把所有的青春和精力都給了工作，到頭來卻一事無成。這輩子我還什么都沒做呢，怎么就到了該退場的時候了呢？”

小關自以為看透了老關的小把戲，卻不知道，這才是他心底里藏著的大秘密。或許，他需要的只是一雙年輕的手，拉著他繼續奔跑。

老關紅著眼圈說：“你們年輕人不是有一句話‘再不瘋狂就老了，對我來說，更可怕，再不瘋狂就晚了。”

來之前，小關準備了一肚子語重心長的話，他想告訴老關，別整天瞎折騰了，好好享受生活。他還想告訴老關，他倆之間不需要溝通什么情感，他雖然還是叫他老關，但心里承認他是爹。他要是實在不放心，他可以改口叫老爸。

他都沒說這些話，他跟老關干了最后一杯酒：“老關，下個月我們要去山區玩探洞速降，你要一起來嗎？”

“我看看時間安排吧。”老關眼睛一亮，已經半醉的人了，居然還沒忘了擺個架子。

但小關知道，那天一大早，老關肯定會全副武裝，迫不及待地等在他門前，跟他一起出發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