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作家寶樹：讀科幻是一件危險的事

寶樹

近日，全球性的勒索病毒爆發，許多國家幾十萬臺電腦上的資料被鎖死，不計其數的受害者都面對著一種高科技的可怕威脅而不知所措。這在十多年前還是典型的科幻小說里才會發生的事情，現在卻真真切切地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科幻會預言我們的世界嗎？讀科幻對我們有什么意義？

科幻不會像未來學家那樣預測最具有現實可能性的未來，它讓我們自己沉浸到各種可能中，去想象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未來，以及過去和架空世界。讀科幻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科幻是一種逃離，它帶你逃離現實的引力，逃到和虛無差不多的虛構中。那是宇宙的邊緣，時間的盡頭。那里銀河璀璨，生命搖曳。那里巨獸奔騰，星艦穿梭。但那里和你有什么關系？你生活的世界上更值得你關心的事有太多，諸如學習、考試、工作……科幻卻告訴你，這個世界不過是無限時空中的一粒微塵，在遙遠不可及的地方，有一些更宏大深遠的東西會魅惑你的心靈。

科幻又是一種束縛，它的幻想可不像其他幻想文學那樣愉悅。許多幻想作品里，主人公雖然也有痛苦挫折，但到最后總可以自由自在地屠龍滅神，睥睨天地，多痛快啊！但科幻卻是人和自然艱苦卓絕的斗爭。科幻中的人類幾乎總是處于被壓倒的困境之中：太陽即將爆炸，彗星就要撞擊，失控的飛船漂泊在太空深處，恐怖的瘟疫席卷全世界……沒有神明和魔法來拯救我們，要絞盡腦汁地研究自然和社會規律，設想出巧妙的方法，才有可能獲得一線生機。甚至這場斗爭最后的勝利者也不一定是人類。譬如《時間機器》中，三千萬年后的地球上，人已經消失于時間的洪流中，荒蕪的血色海岸邊，只有巨大的怪蟹爬動。

科幻更是一種顛覆，它沖擊你的認知，摧毀你的價值觀，讓你感覺到熟悉的一切都充滿了莫測的危險。天上的點點繁星，會變成毀滅地球的黑暗森林;日用的電腦網絡，也會成為奴役人類的恐怖主宰;任何一種看上去很美的新技術都可能帶來災難，世界末日隨時可能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降臨。剛開始你大概覺得這沒什么大不了，這不過是幻想嘛。但遠不止如此，你會漸漸發現，想象的下面是一些冰冷堅硬的邏輯。它放大了現實的問題，甚至找到一些本來不存在的問題，強迫你去懷疑和思考，自然也可能顛覆你的人生軌道。多么危險啊！

但一小撮死硬分子熱愛這樣的危險。對他們來說，它能喚起一種古老的激情，足以讓靈魂顫栗。我們和這世界一直在進行一場危險的游戲，去認識它，去超越它，去改變它。

讀科幻是危險的，但它是我們卑微靈魂對生命、宇宙和一切的渴求。它讓我們這些普通人也能感到偉大的心智進行重大探索或構想時靈魂烈焰的余溫，至少在短暫瞬間也能燃燒起來。這就是科幻的意義所在。它不討好讀者，而是召喚他們，前往莫測的危險中。

（墨晗摘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