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過夏日的魚

曹春雷

一條鄉村的河，到了夏日最可愛。春天的河剛從冬日寒冰的桎梏下解放出來，流得太過拘謹。夏日的河則豪放不羈，用嘩嘩的歡笑聲，向孩子們發出熱烈的邀請：來吧，來吧……

課堂上正端坐的孩子，從窗外的風里聽到了河流這種暗語似的呼喚，眼睛盯著黑板，心卻跑遠了。好不容易挨到了午休時間，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偷偷溜出門去，翻過矮墻，直往河水而去。下午上課，老師抽查，用指甲挨個在孩子胳膊上輕輕一劃，有明顯白痕的，一定是偷著出去游過泳的，罰站。

但罰站又有什么怕的呢？比起河水的清涼來，這懲罰便微不足道了。兩三天后，這群孩子忍不住，又在中午溜出去，投到河水的懷抱里了。

河不大，河上有石橋，三四十步就能跨過去。也不深，最深的地方，也就是到孩子的胸脯。但清澈見底，能看到魚擺著尾巴輕盈游過，蝦舉著長戟在水底潛行，螃蟹則懶洋洋地躲在石縫里或者水草里。河岸上的楊樹，將根須探到水里來，嫩紅著，飄搖在水里，像河岸長出的胡須。

一個孩子在水里，可做的事很多。捉魚逮蝦摸蟹。一個猛子扎進水里，睜著眼睛，看岸上搖蕩的樹和人。在水里憋氣，看誰憋多長。把腿埋進水底的沙里，任小魚們圍著，癢癢地啄。或者狗刨式游泳，在河面上激起很大的水花。

有時仰泳，仰面飄在水上，看天上的白云一會兒是馬，一會兒又變成駱駝；到附近的池塘摘下一片荷葉來，遮在臉上，悠悠然睡上一小覺。蟬在岸邊的樹上，一個勁兒地“知了知了”，但它知道什么呢，能知道一條魚在水里的快樂嗎？

不遠處有瓜地，有西瓜，也有甜瓜。嘴上像抹了蜜似的，向看瓜人“叔叔”“大爺”地喊上一通，便能喜滋滋地抱回一個西瓜、幾個甜瓜來。扔進水里，讓它們在水上飄著。玩球一樣，玩上一會兒，再開吃。吃剩的瓜瓤，小魚們接著吃，一點兒也不浪費。

有蘆葦，搖曳成一片清清爽爽的綠。翠鳥立在一根蘆葦上，蕩秋千。還有一些別的鳥，隱在蘆葦叢中，只能聽到鳥鳴。有游泳的孩子想捉鳥，潛行過去，在蘆葦的遮掩下，只露出一個腦袋，靜候，讓新棲落的鳥以為那不過是一截木樁。然后突然躍起，帶起一大片水花。但鳥兒已如箭一樣射向遠處。

河一年又一年地流著。那群孩子漸漸長大，如岸邊蒲公英的種子，被風吹到了遠方。有一些，在城市的水泥地里扎下根來。我就是其中的一個。

如今回到故鄉，看到的是一條面目全非的河，不復當年的清澈。但在我心里，那條碧波如玉的河依然汩汩流淌，在這河里，我是一條不知疲倦的魚，固執地游在那些遠去的夏日里。

（編輯 一昕/圖 錦躍）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