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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細

2017-09-08 04:27:10王甜
四川文學 2017年9期

王甜

那天本來不該我值班。但是,張二妹一早起來就拉肚子,每隔一袋煙的時間就跑一趟茅房,還哎喲哎喲叫喚個不停;而她那張四方臉啊,灰得像三十年沒修補過的泥墻。當她跟一袋沙土似的在墻根耷拉下去時,隊長的眉毛就低下去一截了。他每次想嘆氣又不愿被人看出來,就會是這個樣子。是嘛,衛生隊的人自己生病了,如果不及時醫治好,總是有些諷刺的。隊長皺著眉頭,吩咐另一個衛生員給張二妹揀副草藥熬。回頭又對我說:看樣子她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你就替她把班值了吧!

他的口氣假裝隨意,但那仍然是命令,暗示我不得不服從。回頭說起來他還沒有領導架子,安排工作都是商量的口氣。隊長最厲害的就是這招。

我只好匆匆梳了梳頭發,扎好兩條小辮,接著把登記簿打開,在值班員那欄把“張二妹”劃掉,改成我自己的名字。其實值班也沒有什么,我并不討厭值班。我們衛生隊的傷員不多,撤退的時候,重傷員都托付給當地老鄉了,能跟著部隊撤出來的,都是腿腳還便利的,有的頭上裹著紗布,有的胳膊綁著繃帶,每天對著泥巴地面發呆,或者繞著院墻走幾圈。我只需要按時給他們換換藥就可以了。

但那天合該有事。從昨半夜就冒起來的寒氣,到大上午了還沒消停,墻頭的草都像牲口警覺的細毛,微微地打顫。有兩個傷員輪流到院子里去觀望,抬頭望了許久都望不出個名堂,總是埋下頭,佝了背沮喪地回來。都在等太陽,太陽出來才會暖和起來。

隊長帶了兩個衛生員去東溝村領醫療補給了,估計要傍晚回來。他們剛走,三營的通信員就來了,一躍進院門就急吼吼地喊:隊長!隊長!

我迎上去,告訴他隊長領補給去了,通信員就掛出一副倒霉表情,說營長從一匹馬上摔下來,腿受傷了,旁邊的人要抬他走,但一碰到傷腿他就喊疼。有個干部說這樣子不能抬,隨意搬動會加重傷情,得叫衛生隊的人來。

這么著,隊里留守的秦醫生帶了一個衛生員,急匆匆地跟著那個通信員走了。他們背著醫藥箱從院門一閃而過的時候,我只是朝陰冷的院子投去惆悵的一瞥。他們這一走,衛生隊除了傷病員,只有我和張二妹兩個衛生員了——而嚴格說來,她現在也成了傷病員,那么,就只剩我一個人了。

其實這算什么呢?在衛生隊,只剩個值班的在隊里守著,稀松平常啊。誰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妥當——如果沒有遇到后面那件事的話。

那時候太陽還沒有出來。太陽,太陽,唯一重要的是太陽。因為給養不足,一屋的傷病員,并沒有因為傷病就獲得被裝上的優待,衣服照樣單薄,比別人多一點的似乎只有裹在身體不同部位的紗布。他們瑟瑟發抖,像貓一樣蜷縮。

“屋后有柴禾。好大一摞,我看見的。”一個臉色發青的傷員說。他躺在床上,被子里的身體也掩不住顫抖,說話時嘴唇像不受控制一般,隨時上下抽動。

我沒搭話。隊長早就警告過,周圍情況復雜,不能隨便燒火。有火就有煙,等于將“這里有人駐扎”的信息廣為傳播。那個傷員當然明白這點,他也就是口頭上過過癮,畫餅充饑。我都習慣了。

我把院門給閂上了,著實也是心里發虛。今天太安靜了,天地間無聲無息的,像是一間偌大的手術室。太陽老不出來。

院門閂上不一會兒,門外便起了動靜。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說話聲,緊接著有人拍院門,啪啪啪,啪啪啪,像是克制著力氣在拍,但在安靜的空氣里,拍門聲凝重又清晰,無端地給人緊張感。我跑過去隔著院門問是誰,外面說“七連的”,“找馮隊長”。

拉開院門,外面站著幾個我們部隊的人,一臉重大事項的表情。看他們尋找的神情,我說,馮隊領補給去了,要傍晚才回來。打頭一個滿臉胡茬的人便一邊問“現在負責的是誰”,一邊抬腿進了院子,到屋里去巡視了一圈。

配合著他的行動,我跟在他后面,回答說,秦醫生去三營了,現在只有我在值班。

“就你?”他猛地轉過身來,這才發現我似的,將我從頭到腳粗暴地打量一番,半晌沒說話。但他的眼光直接甩出了口上沒說出來的:你頂個屁用啊!

我在心里哼了一聲。就我,當兵七個月的小衛生員,怎么著?

大胡茬又撇開我,不甘心地在屋里轉悠,把幾個傷病員仔細瞅了又瞅,有時還上前去捏捏人家的胳膊,有兩個兄弟被他捏得叫了一聲,痛苦地咧開了嘴。檢查結果令他失望。能干活的傷病員早就歸連了,哪會一直賴在衛生隊呢?

“她不也是衛生員嗎?”大胡茬竟然指著蹲在墻根、依然圍著白圍腰的張二妹。我知道他的想法。張二妹年齡比我大兩歲,個子、塊頭都明顯強過我,好像更牢靠一些。張二妹抬起頭,既痛苦又痛恨地瞪了他一眼,虛弱得話都說不出來。

“是呀,本來今天還是她值班呢,”我帶點挖苦地說,“可惜人家生病了,現在也是傷病員。”

“衛生員還生病?”他冒出一句傻到家的話。

“對啊!衛生員就不準生病了?哪條規定的?”我開始尖牙利齒。

大胡茬最后一遍環視屋里,確定沒有另外的人可以依靠了,便深吸一口氣,用下定決心的表情看看我:“好吧,就是你。”我還沒回過神來,他忽然伸手,一把揪住我胳膊,拉著我就往外走。我“哎哎哎”地嚷起來,他壓低嗓子生氣地說:“喊啥呢!”

把我拖到院門外,他松了手。我咧著嘴,揉著被他捏痛的肌肉,抬頭一下子看見,門外那幾個人警惕地站著,中間夾著一個身著綢布大褂的男子,那人背對著我坐在地上,手扭到后面被綁起來了,眼睛上蒙著一塊臟兮兮的布。

“就這,”大胡茬說,“一個奸細。”

左,右,左,右……沒有喊口令,腳也像打著拍子,左一下右一下有節奏地往前,如同兩張大嘴,吱嘎吱嘎吃著路。

前面一個人也在左,右,左,右……差不多的節拍。他的綢大褂是暗紫紅的,已經不鮮亮了,估計穿了好幾年,現在又粘了泥巴,不過還能辨認出面料上松鶴延年的圖案。看到松鶴延年,我心里都忍不住朝他撇了撇嘴。就你現在這樣子,還想長命百歲?

“小、小同志……”他緩緩轉身,想要面對我,我馬上低聲喝止:“轉過去!不許回頭!”為了行走方便,蓋住他眼睛的布早就取掉了,但我不想讓這個敵人看見我。如果他看出我年紀小,又瘦得跟個柴禾棍似的,說不定就會想壞主意對付我。當然他占著劣勢——手被反綁在后面,而且我有武器。

我上前幾步靠近他,拿槍托敲了他的后腦勺一下,讓他知道我可是帶了“硬貨”的:

“開始就警告過你了,臉朝前方!不長記性是不是?我這子彈倒是很聽話的,叫它打哪兒就打哪兒。”我把手里的盒子炮放到他側面,用槍桿輕輕拍了拍,讓他臉上的皮膚感受了一下金屬的冰涼。他微微打了個寒顫。這法子很管用,打這之后他再也不敢冒失地回頭,說話也只朝著前面說。

“另外,說話要喊‘報告,曉得不?”

“報告!”他馬上學會了,“請問……我們是到哪里去啊?”

“廢話那么多!”我生氣了,“給我往前走就是了,到了那里你自然明白!”

我生氣不但是對他,也是對那個已經帶著隊伍消失的大胡茬——就是他,非要把這個艱巨任務交給我。“我們在對面那條小路上發現這人的,”他經驗豐富地說,“一看就不對勁,穿這么闊綽,說是來做藥材生意的,怎么不雇人、雇馬,還走小路?”

其實他說的這些,我一點沒聽出有什么不對勁。穿個綢布衣服,出門就非得雇人雇馬?還有這兵荒馬亂的,誰不想躲是非,走清靜的小路?當然我只是在心里頂他,嘴上沒說。人是他抓的,他說是啥就是啥了。

簡單來說,就是七連的副連長(大胡茬)帶了幾個兵要趕到草籠溝去執行任務,路上撿到這么一個鬼鬼祟祟的家伙——當時綢大褂正埋伏在草叢里,自以為隱蔽得很好了。幾個兵讓他吃了一頓拳腳,初步審訊,啥都沒問出來,只說是來山里收藥材的。他隨身就帶了個布包袱,里面只有兩件衣服、一些銀票和藥材采辦清單之類的平常物件。

“很可能是個奸細,”大胡茬說,“得把他送到團部去,聽說敵工科偵察到了一個特務組織,沒準這人就是其中一個,正好送個活口!”但是團部在西坡橋,與草籠溝的方向完全不同,押了人過去,就趕不上執行任務了。思來想去,他們就打算把這押送奸細的任務,轉交給最近便的衛生隊。

而現在的衛生隊——他們也看見了——只有我一個能干事的,所以硬要把工作派給我。

“我這兒還有這么多傷員要照顧哇,”我著急地說,“先把這人留在隊里,等隊長或者秦醫生他們回來了再說行不行?”

“不行!”大胡茬以暗示某種嚴重后果的表情,壓制了我繼續反對的企圖,“團部今天上午可能就要轉移,你得趕在他們轉移前把人交過去!”

我氣得用力跺了跺腳。其實是想罵人,用這動作代替了。大胡茬才不在乎我的反應。

“別忘了跟他們說,是我們七連抓的人。”

后腦勺上有兩個“漩兒”,都說這樣的人固執。這奸細肯定就是個不撞南墻不死心的貨。

明明曉得我手里有槍,他一會兒又管不住自己了,非要說話。有那么一會兒我簡直覺得大胡茬他們應該給他把嘴也堵起來。

“報告!妹兒啊……”

“啥?說清楚,哪個是你妹兒?”

“哦哦,說錯了,說錯了,我們老家都興這樣喊……小同志,你也是我們那邊的人吧?聽口音像得很。”

本來想喝止他的攀談,剛把氣勢擺上,我又改主意了,話從嘴里落出來就成了:“你是哪里的?”

“風凜縣!”他趕緊回答,“我是風凜縣段家場的。”

我差點叫出聲來,馬上又咽下去了。風凜縣,段家場……換個場合,我肯定會跳起來,與對方激動地緊緊握手,像勝利會師的兩支隊伍的領袖。可現在,接上頭的竟然是個奸細!我老家怎么會出奸細呢?簡直諷刺!

奸細看我沒吭聲,忍不住又問我是哪的人。“你管我是哪的!”我吼他一聲,“我是革命隊伍的!專門消滅你們這些反動派的!”

這話吼出來,讓他規矩了好半天。他老老實實地走下去,踏上了通往樹林的一條荒草小路。一進樹林子,到處都是沒有葉子的樹,密密麻麻地杵著,像無數嚴陣以待的士兵;偏偏又安靜得出奇,偶爾有撐不住寒氣的野鳥吱那么一聲,突然襲擊似的,叫得人心里發毛。這林子里只有我,和一個奸細。

一個不祥的念頭結結實實地撞進腦子里來。萬一,奸細有同伙怎么辦?也許還不止一個,他們要救出奸細,就會不惜一切代價……我背上出汗了。到處是樹,遠遠近近,大的小的,好在都是光光的枯枝,樹干也都沒有粗到能藏住一個人。若有埋伏,會設在哪兒呢?一旦發現敵人,我該先打誰呢?埋伏的,還是這個俘虜?

從沒遇到過的情況,這會兒也不知道找哪個商量。霉透了。我咽了咽口水,免得心跳得太厲害。

當兵七個月了,我還沒有真正打過一槍。剛入伍就是跟著部隊行軍,只有駐扎下來、有空的時候老兵才把我們新兵集中起來訓練一下,射擊練習都是瞄靶,不給發子彈,一是為了節約彈藥,二是不能鬧出動靜,暴露目標。后來把我分到衛生隊,天天都是和紗布、繃帶打交道,一身草藥味兒,更是沒機會摸槍了。

大胡茬派任務給我時就問過:有槍沒?

我說:“隊里有一把,配給值班員的。”

我帶他去看。是把步槍,半舊的三八大蓋,靜靜靠在門后面,一副冷靜模樣。躺床上的那個傷員不樂意了,說:“把值班員派走了,連槍也帶走,隊里這么多傷病員可怎么辦?隨便來個敵人就能把咱滅了!”

大胡茬斜著眼睛抹了他一眼:“一把三八大蓋有啥稀罕?留給你們!再說,這又長又笨的家伙,衛生員同志還未必扛得動呢。”他掏出一把盒子炮,帶著“猜你就沒用過”的神氣,蠻橫地塞到我手里,簡單地作了一些操作說明。“只是借你的,回頭要還我。”

就是現在我死死握住的這把。

這片林子我來過,印象中范圍不大,可是我們走了很久,一直都走不完似的。好在,一直擔心的奸細的同伙沒有出現。

“其實我不是壞人。”他說。當然是朝著前面說,看上去像是喃喃自語,但我知道他是沖我說的。“我不是壞人,真的,家里開了個藥鋪,我來這邊收點山里的藥材。我知道你們不喜歡有錢人——我也沒幾個錢,穿成這樣,就是讓鄉親知道我是做買賣的,不然門都不敢讓我進,以為是碰到了土匪或兵匪——啊啊,說錯了,不要見怪啊!……這兵荒馬亂的,生意也不好做哇!以前還能靠著信譽預定下一些貨,現在人心惶惶,過一天是一天,誰都不相信誰了。”

本來我想由著他自己說,可聽到這里忍不住了。“你非得做生意嗎?”我說,“賺了錢,還不是老百姓的血汗錢,你這是在吸老百姓的血和汗呢!”

聽了我的話,他突然停下來。一直被反綁著,不停走路,他早已經氣喘吁吁了。這會兒正好借此休息一下。

“小同志啊,我哪會是吸別人血汗的呢?”

“當然了,你自己不生產,就把勞動人民生產出來的東西,直接加上一筆錢,轉賣給別人,中間賺的那筆,不就是勞動人民的血汗嗎?”

“可是,我大老遠的跑到這里來,自己付了車費路費,花了好多時間,一個村一個村地走,一戶人家一戶人家地問,仔細挑選上等的藥材買下來,又花錢雇馬雇車,把藥材送回去,之后雇人把藥材進行加工,該選料的選料,該曬干的曬干,該切割的切割,該磨粉的磨粉,再送到藥房藥鋪去賣。從農民采的藥草,到鋪子里賣出的藥材,這過程就是我的勞動,我也是勞動者呀!我掙的錢,是我自己的血汗錢啊!”

他說的……好像有那么一點點道理。我竟然說不過他!但我馬上警告自己,不要被剝削階級的花言巧語蒙蔽了雙眼。

“你為什么就不能種地,或者去工廠生產呢?”我蠻橫地說,“非得選這種剝削階級的生活方式。”

他又開始挪步了,認真地笑了一笑:“世上人有這么多,每個人的活法是不一樣的……再說,我的活法也不是自己心甘情愿選擇的。我本來是個讀書人,可是……讀書人是不好活的。”他仿佛傷感了,聲音有點潮。

“你也可以參加革命呀!”我說。

“哪能人人都參加革命呢,都去革命,田地沒人種,工廠沒人做工,商店也空了,藥鋪沒有貨,那由誰來支持革命呢?”

我一時說不出什么話來應對他。他太會說了,可又和印象中的奸商那種巧言善辯不一樣。

“小同志啊,我真的不是什么壞人,根本不想刺探你們什么情報,我就是個收草藥的生意人。都說了,我家在風凜縣段家場,家里開著個藥鋪叫惠仁堂,不信你去問,誰都知道我家幾代都是賣藥的……”

惠仁堂我記得。

我家在青楊鎮,挨著段家場。本來青楊鎮有一家藥鋪,但它門面小,藥材不全,而且私下里人們傳說,那藥鋪還偷偷賣鴉片膏和回春丸之類的下流貨,所以只有急用時我們才去那里抓藥。但凡時間寬余,家里人寧可多走十多里路,到段家場的惠仁堂抓。

老家人把買中藥叫“抓藥”。第一次跟著大人到惠仁堂去,我還沒有柜臺高,踮著腳尖仰頭向上望去,滿墻都是木制的小抽屜,每個抽屜上貼著看不懂的名字。藥鋪的伙計掌管著這些百寶箱,他們疾速地拉開一個個小抽屜,五個指頭一攏,就開始“抓”了——從不同抽屜里抓出一撮撮草藥,分別往小秤盤里一擱,略略一抬秤桿,量出大致準確的數,便往那柜臺上的草紙上一倒,再把草紙包成一個紙包,麻繩橫一下豎一下地拴起。整套動作既熟練又輕巧,透著一股令我羨慕的成就感。

他竟然是惠仁堂的人!誰能料到呢?有朝一日我會用槍指著一個惠仁堂的人,押他去受審。

“你說你只是收草藥的,那你說說……”我遲疑地問,“你平時都干些啥?”

一聽這話,他激動了。原本一直佝僂著背走路(反綁的手造成的),這會兒忽然立直了身子,耳朵都變紅了。他大概覺得有機會向我澄清他自己了,聲音抑制不住地往上揚。

他開始講自家開的藥鋪,買藥、制藥、賣藥的過程;他講有哪些草藥是清熱涼血的,哪些利水消腫,哪些又祛風濕散寒,他能把各種藥名與其功效背上一大串;他講自己小時候怎樣被家里逼著學打算盤,發蒙讀書后,自己怎樣堅持從私塾轉到新式學堂……

慢慢的,越說越遠了,他說起了段家場有名的“高樓廟會”,兩座明代修的高樓上掛起七色燈籠,十里八鄉的鄉親都會聚到這里來,做買賣的、耍把戲的、看熱鬧的擠滿了長街,廟會正中位置有個戲臺,每年都請省城最有名的戲班子來唱折子戲。只要那個當家花旦一開嗓,整個廟會就跟燒開了鍋的湯圓一樣跳動起來,滾燙,喜慶,圓圓滿滿。

“就因為那個花旦,每年廟會上點的戲,總有一出是雷打不變的,叫……叫……”

“《柜中緣》!”我搶著說。

“啊對對,”他很興奮,“就是《柜中緣》!”

他突然把步子停下來。剎那間,我們倆都知道出了什么岔子。“你就是我們老家的人吧?”他幽幽地說,“你年年都去了高樓廟會。”

他的聲調像一杯燒酒灌進我脖子眼,嗆得我滿心酸楚。空氣是冷的。我沒有回答,只是嘆了口氣。走吧,走。我說。

枯枯地走了一小段,沒有說話聲倒不習慣了。林子已臨近邊緣,遠遠可見空曠的農田和破敗的柴房。還是沒有出太陽,但走了這半天已經渾身發熱,汗汽從背心往上冒,從領口噗地吐出。

“剪子巷賣頭花的麻臉婆婆還在不?”我忍不住開口,聲音很輕。

“年前已經走了,”他趕快回我,“他孫子來我們店里抓了三副藥,藥沒吃完人就走了。”

“東頭的西洋鏡攤子還在嗎?”

“也早沒了。說是擺攤的余胖子把整套東西賣給了青楊鎮的一個人,自己到北方投靠表親去了。”

我想著,是不是以后我們青楊鎮就有西洋鏡看了?

“小同志,”他又停下來,“你該相信我了吧?我不是什么奸細……”

我也停住,悶聲片刻。“你是不是奸細不由我說了算,”我說,“走。”

出了林子,天地敞亮了許多。前面有條小河溝,過了河溝,要不了多遠就到團部了。想到團部,驀地感覺任務的重量壓了下來,從肩膀到背脊,像扛著一塊大石頭,每根筋都繃緊了。奸細偏偏被河溝吸引了,他忍不住開口:“妹兒……”

“打報告!”我怒道。

“報告……我可不可以,喝口水?”他怯然地問,“一上午了,口干……”

我看看河溝,又看看奸細綁著的雙手,諒他也耍不了花招。“好吧,你去吧。”我想著待會兒送到團部,他免不了又要受皮肉之苦,水恐怕更是喝不上了。

他急沖沖地往河溝邊跑去,我把盒子炮往腰帶上一插,和他隔著一段距離,也到了河溝邊,蹲下來捧了一把水,喝了小小一口。水是清的,但是太涼了。我扭頭看奸細,他跪在一塊平整的岸邊,努力想俯身下去夠著水面,但他的手被反綁著,形成一種不平衡的力量,如果他身體再使勁往前,很可能會一頭栽到水里。那樣就麻煩了,我這個小個頭,怕是把他撈都撈不上來。

“慢著!”我沖他喊了一聲。他馬上頓住,原地不動了。我走過去,挨著他蹲下,用兩手捧起一把水,送到他嘴前。他眼睛都不敢抬,只急急地從我合攏的手里大口喝水,咕嚕咕嚕,喝得魯莽、急迫、不顧一切,像牲口一樣。我連續捧了四五把,他都喝光了。

在他牛飲的時候,我面對著他,才仔細看了看他的臉。因為被七連審訊過,這張臉上混著泥巴與血污,好幾個紫塊都破開了皮。我忽然一陣心軟,或許是出于衛生員的習慣,順手就從衣兜里掏出一塊紗布來,放水里浸濕了,捏著這塊濕紗布,輕輕地替他擦去臉上的泥和干掉的血痕。

慢慢地,眉目大致顯露出來,是個清秀的年輕人。長形的方臉,細長眼睛,像故事里的白面書生,和他身上的綢布大褂完全不配稱。剛才他說過,本來他想考省城的大學,家里不肯,非要他放棄學業,接手家族的藥材生意,不然的話,他現在應該還在學堂里,穿著洋校服,念書,踢球,演文明戲……

我一點一點地擦,還是弄疼了他一點。他咧了一下嘴,終于壯了膽子,抬眼看我了。那一眼讓我眼皮一跳,無端地覺得耳朵發燙。他愣愣地盯著我,像是見了鬼,忽然問:

“小同志,敢問芳名……”

“干啥?”

“不不不……不問了,我只是覺得你挺像一個人……去年家里托媒人給我說了一門親,是青楊鎮的一個妹兒,我不放心,自己悄悄跑到青楊鎮去,在她家對面的茶鋪守了大半天,終于看到一個留短發、穿藍花旗袍的妹兒出門來,問了街坊,就是她……長得乖乖的,看上去也知書達理的,我才放了心,滿心歡喜地回去了……沒想到過了一陣子,媒人來說,那妹兒聽說父母要讓她嫁人,竟然半夜從家里逃跑了……有人說她是去投奔師范學校的表姐,還有人說……說她是跟著什么隊伍走了……”

我的手僵在半空,好一會兒都沒發覺。大概血也僵住了,臉色一定蒼白如紙。就在這一瞬間,太陽掙出來,跟下雨似的,嘩嘩嘩地往下掉暖烘烘的光片子。

“你搞錯了,我是周家壩的人。”太陽烘熱了我這一句冷冰冰的話。他眼里閃出一絲疑慮與失望混合的神情,很快又化為悲涼之色。

“就是,就是,哪會那么巧呢……”

團部的院子就在前面。不到五十米了。

他根據我的指示走向那個小院,忽然也明白了,那就是目的地。“聽我說妹兒,同志,小同志,”他開始結結巴巴,“你都曉得了,我真的是惠仁堂的,不是奸細,如果把我送到你們長官手里,我就活不出來了。”

他站在一棵樹下不走了,一直向我求饒。我猶豫半晌后告訴他:就算真是惠仁堂的,也并不能證明他就不是奸細;送到團部,會有專門的同志對他進行甄別,如果證實他不是奸細,一定會放他走。

說這些的時候其實我心里沒底,隱隱覺得像在騙他。可是沒辦法,話就這樣溜出來,止不也止不住。我逼著他離開了那棵樹,一步一步、戰戰兢兢地走向團部大院。

院門竟然半開著,沒有人把守。一種不祥之感蓋下來。我沖到前面去,一把推開院門,里面只有兩只破凳子、一堆干柴和零星雜物;屋子的門也敞開著,一眼可見簡易的內設。我著急地大喊了幾聲“報告”“有人嗎”,除了一聲鳥鳴,沒有任何回應我的聲音。我沖到屋里,從堂屋到廂房、伙房,每個角落都迅速巡視了一遍,果然空無一人。

團部已經轉移了。或許剛走不久,但我也不可能去追上他們。

奸細站在院門前,驚喜萬分地和我分享了同樣的發現。“這里沒人,”他抑制不住興奮,竟笑了,“這里沒人!”

我心里噠噠噠噠像有一群野馬跑來,再平整的草地也給踏得稀爛。這是我最不想遇到的情況。“如果你們去晚了,團部已經轉移,”我永遠記得臨走前大胡茬那一臉嚴肅的表情,“就把他斃了!”

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

不要給組織留后患,威脅到革命同志的安危。

他既然到了我們眼皮底下,也許已經偵察到了詳細的情況,具體方位、兵力部署之類的,放他走了,回頭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

大致就是這些話,也許換一個人他不用講這么多道理,直接布置任務就妥了——他一定是看到我眼神中露出的膽怯了。

“沒關系,殺一個人——特別是第一個——肯定會害怕,”他換了親切與鼓勵的口吻,“只要想到他是我們的敵人,你就會拿出勇氣!”

這是命令。我必須執行。

大胡茬借我的盒子炮像一個面無表情的殺手,此刻就在我手中,槍口冷冷對準了奸細。

他有所了悟,緊張得哆嗦起來:

“同志!報告!老鄉!我我我……家里還有爹娘,姐姐嫁出去了,家里沒人了,我還沒娶媳婦……放我走吧,我真的不是壞人……”

太陽升得老高,又大,大得不可思議,烤得人渾身冒汽。就好像一眨眼工夫就入了酷暑。奸細一邊求著情,一邊慢慢往后退,退到院門外去,想離我遠一點,再遠一點。

“這是……命令……”我嘴唇僵了。簡直不能呼吸。

“沒有其他人看見,我求求你,”他反復說,聲音都啞了,“你讓我跑遠,跑的時候,你朝著天上開一槍,這樣你可以說,我逃跑了,你開槍沒打中我,行不行?求你了妹兒,我一家人都指望你給個活路了……我這就往那邊跑,你往天上打槍,行不行……”

他說著,不再等我回答,忽然轉身就跑。“喂!”我大聲喊他,他瘋了一般,嘴上一連串地大叫著“報告!報告!報告!”卻沒有停下來,也不回頭,只是跑,只是跑!反綁的雙手讓他跑得非常艱難,磕磕絆絆,根本快不起來。像一只姿勢可笑的蠕蟲。

我把槍口對準那個動作笨拙而別扭的身影,片刻,又把槍抬起來,指向太陽;想了想,槍口又從太陽滑下來,落到不遠處的人影上;之后又抬起來……

“叭!”

老太太站在養老院的院門前,右手比劃成一把槍的樣子,直直地往上舉著,指向天空。她每天上午都會來這么一遍——繞著院子里的小樹林、噴水池走上幾圈,眼光呆滯,誰也不理,一邊走一邊念念有詞,端著用手比劃成的一把“槍”,最后來到院門前,緩緩把“槍”高高舉起,越過頭頂,朝天放一“槍”。

“叭!”她用嘴配音。

至此,全部儀式結束。護士才可以帶她進屋吃藥了。

“她怎么了?”一個新住進來的老先生好奇地盯著那個頭發雪白的瘦小老太太,“說是癡呆了,倒是記得每天都演一遍這玩意兒。”

“哦,她呀,”一個護士隨口說,“早年參加過革命,嫁了一個比自己大二三十歲的干部,感情不合,兩人幾十年不說話,又不能離婚。丈夫去世以后她又一個人過了二十年,腦子開始不清醒時,侄子就把她送這兒來了。”

另一個護士麻利地收拾著藥物盒,一邊接口:“怪的是,這幾年她好像又回憶起以前的什么事了——肯定是受的大刺激,開始做那一套古怪的動作,好像是重演當年的什么場景。”

“也可能,”老先生若有所思地說,“她是每天都在修改過去的一個動作,修改一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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