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他一次旅行，陪他看一場煙火

■ 喵掌柜

送他一次旅行，陪他看一場煙火

■ 喵掌柜

沿著深圳四號線，我們最終停在福田口岸。關(guān)口擠著黑壓壓的人群，年輕的女孩拉著顏色鮮艷的行李箱，單手提上臺階。沒錯，是空的，去香港的行李箱只有回來時才是滿的。因為是周末，關(guān)口排起了長長的隊伍。老陸站在我前面，有些不安，時不時盯著手表問：“會不會趕不上車？今天逛得完嗎？都是你們年輕人玩的地方，我去了真的合適嗎？”我在一旁失笑，身邊都是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像老陸這種中年大叔的確少見。他像個毫不沉穩(wěn)的孩子，活到這個歲數(shù)第一次走這么遠的路，說是翻山過海都不為過。

地圖上短短一尺的距離，我們卻一路顛簸了幾千公里，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遠行。

我背著包走在后面，看到老陸滿心歡喜地朝大廳另一邊走去。門外是供散客乘坐的大巴，中轉(zhuǎn)站換成地鐵，廣播響起粵語和英文，老陸聽得一臉驚奇。我這才恍然，真的到香港了呢。此行的目的，不是瘋狂購物，我要帶老陸去的，是30多年前就已經(jīng)建成的巨大游樂場，也是全球最受歡迎的十大主題樂園之一——海洋公園。

我還記得老陸看電視時那興奮的模樣，他指著屏幕上的畫面感慨：“這個公園好大啊。”如今，他已經(jīng)走過了生命中大半的時間，卻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外面的紛繁世界，連海洋公園這種老少皆宜的地方都未曾去過。我想，這大概就是為人父母的犧牲吧。他永遠都在等著我回家，等我報平安，聽我講去過的地方、遇見的人，卻從未親自走出去，看一看我只字片語中的世界。

等車的間隙，我專門帶老陸去吃燒鴨。街頭熱鬧的窄巷子里，燒鴨肥嫩多汁的口感和香酥的外皮，光是聞起來就已經(jīng)讓人食指大動。店鋪門口用繁體字和英文寫著招聘啟事，普通員工每個月的薪資是9000塊港幣，看得老陸恨不得當(dāng)場留下來。

下午到達海洋公園，門口巨大的標牌上寫著Ocean Park，連洗手間都是章魚形狀的紫粉色墻壁。老陸在門口留了影，然后接過相機認真地看了看，嘴里還在感慨：“你媽看到了，一定很羨慕呢。”

海洋公園其實是海洋世界和游樂場的組合。小朋友在這里觀看新奇生物，年輕人在游樂區(qū)尖叫，老人們則可以慢慢踱步，領(lǐng)略海底的異樣風(fēng)情。我這次和老陸一起來，便選擇了“老年路線”，先跟他一起去了水母館。老陸想要合影，無奈光線太暗。他拿著相機拍了幾張，回頭我去查看，發(fā)現(xiàn)全部都沒有對焦。

從水母館出來，我們?nèi)チ四蠘O館。在炎熱的夏天走進企鵝館，相機因為冷熱交替蒙了一層霧氣，老陸在畫面里只有模糊的輪廓。我干脆將相機放進包里，美好的景色不必局限于固定的畫面里，留在心里才不會辜負一場旅行。

老陸在各種場館里轉(zhuǎn)了幾圈，開始有點體力不支，休息的時候去了熱帶雨林區(qū)域。我坐下來掏出手機，短信嘩啦啦跳出來，老陸湊過頭來問：“是不是你媽？”我點點頭，他一臉得意，像是頗受矚目的小學(xué)生。頭頂光線刺眼，身邊是數(shù)不清的游客來來往往，我和老陸坐在陌生的地方，看著陌生的風(fēng)景。我看著他頭頂幾乎半白的頭發(fā)和額上加深的皺紋，恍然覺得他也變得陌生了。

是真的陌生了。小時候那個無所不能的爸爸已經(jīng)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像個孩子一樣容易興奮，容易不安，一旦踏出海關(guān)便時時刻刻都要依賴我的老小孩。因為語言不通，遇到外人詢問會變得不知所措，明明一米八的身高，卻小心翼翼地走在我身后。

我突然覺得心酸，仿佛他年輕時身上用不完的勇氣、使不完的力氣，已經(jīng)毫無保留地給了我，所以，他變得像是小時候的我，我卻變成了當(dāng)年的他。

人們玩游戲時，我在排隊的間隙跑去買涼茶。老陸喝了之后絕口稱贊——他原本就難以適應(yīng)香港濕熱的天氣，一杯香甜甘苦的涼茶清爽可口，讓人渾身舒暢。

海洋公園最著名的地方，是每天輪場的海豚表演。雖然為時尚早，仍然坐滿了觀看的人群，從身后偶爾的交談中，可以聽到來自內(nèi)地游客的口音。老陸回頭跟人打招呼。也許在異鄉(xiāng)有一種難以言語的親切感，老陸倒是一路認識了許多朋友。大多是家長帶著孩子度假，看到我們很是驚奇：“還有女兒帶著爸爸來香港的嗎？”老陸便笑，眼睛瞇起來：“好在女兒不嫌我累贅呀。”好像我?guī)麃硎翘齑蟮亩髻n，而非理所當(dāng)然。

馴養(yǎng)員讓訓(xùn)練有素的海豚隨著指揮躍出水面，笨重的海豹可以在看臺上和孩子們握手。我在劇烈的掌聲中回頭，看到老陸舉著相機像碉堡一樣巋然不動。我想讓他好好看表演，他卻一臉認真地說：“你媽沒有來，我得錄下來給她看。”我心里一暖，任由他明明身在現(xiàn)場，卻只顧著看鏡頭里的畫面。

晚上往出口走，白日里熱鬧的海洋公園，此時變得空曠起來。我和老陸漫無目的地走著，轉(zhuǎn)眼看到一條狹窄的拐角竟然燈火輝煌，老舊古樸的招牌和建筑，讓人仿佛穿越到舊年代的香港。我和老陸穿過街道，空氣里泛出涼茶淡淡的味道和水果的甜膩氣息，時間像盤巨大的電影膠卷，回放到那個遙不可及的年代。

出門之后，街上只剩下零星幾輛回程巴士。我坐在巴士二層向外看，遠處的燈光如同星火，海洋公園的音樂漸漸遠去。老陸低頭看照片，我記得他從前不愛拍照，覺得那是年輕人才做的事情。然而這次來香港，他卻在每個景點都拍了照片。他低聲嘆了口氣：“以后哪還有機會來呢？”我身體一震，像是有東西刺中了心臟。他之所以拍照，只是因為以后的歲月里，他也許再不會來香港。他的幾十年在同一個地方度過，爾后的時間里，也一定是在重復(fù)之前的生活。

我想起剛上大學(xué)時，假期到處游玩，每次回到家，都是他在家里等我。我?guī)Я艘簧斫?jīng)歷，他卻只能聽我講這些故事，看我拍的照片。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給我了，用來等我，用來傾聽我，用來陪伴我。

手邊是被人遺落的《香港旅游指南》，我指著花花綠綠的畫冊說：“爸，明天我們?nèi)ゾS多利亞港灣好不好？還有跑馬地賽馬場、杜莎夫人蠟像館，還有旺角和九龍，這些我們都一個一個走遍好不好？”

一次走不完也沒關(guān)系，我們還有明年、后年，許多許多年。我要和你一起，去所有你想去的地方，看所有你想看的風(fēng)景，我要把你送給我的這些年華歲月，全部還給你。

車子駛出高架橋，老陸倚在座位上漸漸睡去，遠處是香港的繁華盛世、煙火市井。我想，這就是旅途的恩賜，一路走來，一路收獲，一路煙火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