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江湖

文/二九

一個人的江湖

文/二九

比賽進行到最后時刻，你的球隊落后2分，主教練叫了一次暫停，把你和隊友聚集到他的身邊。

“一定要抓緊時間犯規，讓他們罰球。”主教練說。

“可他們都會把球傳給罰球最準的那個人啊！”你提出了意見。

“管不了那么多了，現在只有賭他們失手了！”主教練斬釘截鐵，不容置喙。

你們也只能那么做了，如果湊巧對手被犯規的球員沒投中，你們就贏得了一次扳平比分的遠投機會。

嚴格來說，這只是常規的戰術布置之一，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砍人”。我們通常所說的“砍人戰術”適當某一支球隊的防守陷入困境之時，教練就會派上角色球員對那些罰球不準的球員犯規，意圖遏制對手的得分勢頭，讓自己的球隊重新找回比賽的節奏。

好吧，那么應該對誰犯規呢？

以前最好的人選就是沙奎爾·奧尼爾了，而現在你又有了新的人選——德懷特·霍華德、德安德魯·喬丹，以及……勒布朗·詹姆斯？

嗯，沒錯，就是他。

量身打造的犯規

從上個賽季開始，詹姆斯的罰球命中率就跌落到了70%以下，在這個賽季，他在常規賽的罰球紀錄是531投358中，命中率67.4%。到了季后賽，詹姆斯的命中率有所提升，但也僅僅是69.8%，162投113中。雖然騎士隊的比賽數不多，但這個數字與以前相比也下降了不少。在騎士隊的比賽中，對詹姆斯犯規已經成了對手打亂他們節奏的手段之一，每當他們的進攻難以抵御時，詹姆斯就會被送上罰球線，而在總決賽中，他連續罰球不中的場面也屢見不鮮。

事實上，近些年NBA的防守效率已經下降了不少，規則的改變和外線進攻的發展使得防守強度看起來大不如前，也甚少有球隊像以前那樣用“砍人戰術”了，所以現在的球員應該感到慶幸，畢竟，他們不用像奧尼爾和霍華德那樣，手腕被對手打得生疼，還要在罰球線上忍受對方球迷的嘲笑。

2012-13賽季，洛杉磯湖人隊組成了“科比+霍華德+納什”的超級戰隊，但他們的成績卻并沒有像紙面上的實力那樣出色。而除了科比，場上的每一位球員都成了洛杉磯球迷口誅筆伐的對象，比如德懷特·霍華德。而人們最常談論的，就是他的罰球。在那個賽季，霍華德的罰球命中率是49.2%，他一共罰了721次球，只命中了355個。雖然在他以往的比賽中也曾經成為對手犯規的對象，但在這個賽季他的命中率和罰球數的CP值卻成了對手眼中的新高。湖人隊不僅會因霍華德錯失的罰球丟掉比賽，霍華德本人的心理也會形成陰影，在他的前輩奧尼爾退役后，曾經一度流行的“砍鯊戰術”重現江湖，只不過對象變成了另一位湖人中鋒。

雖然在我們的固有印象中，“砍鯊”只是一種針對奧尼爾的犯規戰術，它的發明者應該是當年小牛隊的主帥唐·尼爾森，他讓自己的球員在對陣湖人的比賽中盡量對奧尼爾犯規，送給對手罰球的機會，以此換取球權。但實際上，之所以把它稱為“砍鯊”，只不過是因為那個年代的湖人過于強大，而奧尼爾的罰球又足夠爛。如果我們再往前追溯，其實在威爾特·張伯倫稱王的時代，這種戰術就已經出現了，而“受害者”正是張伯倫。

曾經有人就“砍鯊戰術”到底是為了限制奧尼爾本人，還是想要借此來限制湖人隊的整體進攻這一問題提出過不同的看法。我們不妨來看看下面的例子：聯盟進攻最好的球隊只能在每次持球后平均得到1.1分，而即使讓一個罰球命中率不足60%的隊員罰兩個球也能比前者得到更好的效果。而如今聯盟罰球最差的球隊也有平均70%的命中率，所以連續故意犯規戰術并不是最有效的防守戰術。而回到砍鯊戰術，結合到當時湖人的進攻火力來看，這并不是用來限制單個球員的，而是用來限制球隊的整體進攻。簡而言之，砍鯊戰術的起源和發展其實都離不開奧尼爾本人和他所在球隊的超高進攻效率。在這個基礎上，對方才會大肆地對他進行犯規。

砍鯊戰術發展到現在，無論從戰術目的還是執行過程來看，都發生了很大的變革。如今的砍鯊戰術已經純粹演變成為，在追分階段，防守方針對進攻方某一罰球命中率奇差的球員進行犯規，讓時鐘停止，以便奪回進攻球權可以把握更多的時間和進攻機會。“以前把奧尼爾送上罰球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運動戰進攻能力的強大，但現在聯盟里的犯規已經不是因為你的球員有多強大，而是因為對手看到了你(罰球)有多弱。”波波維奇的一席話道破了犯規戰術的演變史。接下來我們試圖沿著歷史的軌跡，一起去看看到底有哪些球員曾經被無情地砍殺過，以及這項非常規戰術的演變史。

張伯倫的煩惱

在張伯倫的身上，我們可以找到無數個膜拜他的理由，但在他職業生涯里有一個不能忽略掉的瑕疵，那就是他在季后賽的場均得分較之常規賽時嚴重縮水，究其原因，還是受制于對手那滿場追逐戰般的犯規戰術所影響。在季后賽中，張伯倫的場均罰球次數超過了11次，但命中率只有可憐的46%(就算是常規賽也只有51%)，所以幾乎可以肯定，張伯倫是歷史上最早遭受到砍殺戰術的球員。

作為當時張伯倫最打的競爭對手，凱爾特人軍團對此最有發言權，當年擔任凱爾特人大前鋒的湯姆·海因索恩在后來承認，球隊當時對張大帥的犯規的確足夠兇狠，就像是后來的活塞“壞小子”對喬丹所做的一樣，無所不用其極。“我覺得從來沒有誰會像張伯倫那樣，在比賽里遭受到那么多沖撞和擊打。”凱爾特人對張伯倫的犯規戰術，可以說是極具計劃性，并且堪稱殘暴。當時負責防守張伯倫的海因索恩在看穿了后者的弱們再這么對付我，早晚有一天我會瘋掉的。”

但現實不會因為張伯倫的訴苦而改變，對手的犯規手段和犯規時機甚至形成了一套特定的戰術體系。很多時候，張伯倫都會被平白無故地送上罰球線。而在后來，情況變得更加糟糕，很多球隊在比分膠著的最后時刻會追著張伯倫犯規，以求達到通過送給對手罰球機會換來球權的目的。為了應對這種煩人的糾纏，張伯倫甚至改變了他習慣的比賽方式，在內線足以稱霸的他，開始更多地傳球或中投，這樣一來，犯規者的目的就達到了。“很多人以為是我防住了張伯倫，但事實是，他自己也要占一半功勞。”張伯倫的老對手比爾·拉塞爾在談到和張伯倫的恩恩怨怨時也必須實話實說。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歡用這種無節操的手段取得勝利的，帕特·萊利就曾經直言，這種針對某個球員犯規的戰術是無聊的，“大家都在追著他跑，而他在躲著大家跑，這是我見過最愚蠢的場面了。”

這種戰術愚蠢而有效，也為后來人提供了借鑒的范本，老尼爾森就是這樣對待奧尼爾和湖人隊的。

強大的奧尼爾

就像張伯倫一樣，奧尼爾也曾說過，自己極其討厭這種耍賴皮的無恥戰術，原因并不是他沒能命中罰球，而是他覺得自己像是小丑一樣被別人愚弄了。1999年，在湖人對陣小牛的比賽中，唐·尼爾森第一次用上了砍鯊戰術，奧尼爾發現只要自己在場上，比賽就完全變了一個樣子。除了在籃下拿到球的時候會被犯規以外，他在無球狀態下也會被對手莫名其妙地抱住。老尼爾森稱得上近代籃球史上的先行者，而當時他給外界的解釋看上去也很合理:“奧尼爾實在太強大了！”

為了讓自己的目的看起來不是那么明確，老尼爾森還對公眾宣布了自己得出的結論:當時進攻效率最高的球隊平均每個回合能得到1.1分，而在使用了砍鯊戰術之后，湖人隊的進攻效率大幅下降，球權也會更輕松地易手，犯規一方由此獲利。但事實真是如此嗎？

湖人名宿詹姆斯·沃西曾經對老尼爾森的說法提出質疑，“這里牽涉到一個問題就是，到底是奧尼爾太強大了，還是他的弱點太突出了？這就像活塞隊當年針對喬丹的包夾防守，到底是因為喬丹太強大，還是因為當時公牛隊過于依賴喬丹的這個弱點太明顯了？”反觀老尼爾森對奧尼爾的犯規策略，在砍鯊戰術被施用的起步階段，對手遠沒有后來那般猖獗，他們只是在奧尼爾持球單打時對其犯規，原因很簡單，鯊魚職業生涯在三秒區的單打成功率接近80%，而送他上罰球線明顯是個明智的舉動，尤其是在比分膠著的第四節。而對于沃西提出的那個問題，其實任外界再如何爭辯都沒有當事人的解釋來得實在。“偉大的中鋒就需要被包夾和犯規來彰顯其價值，而當我能在關健的時刻命中所有的罰球時，我就是最偉大的，可往往事與愿違。”奧尼爾這種難得一見的喪氣話是在后來的對手已經把對他犯規當成一種常規防守手段后說的。2000年12月3日，當湖人再次碰上小牛時，嘗到了甜頭的老尼爾森開始在奧尼爾身上展開了瘋狂的犯規戰術。當時小牛隊的一眾藍領和新秀球員都幾乎把自己身上能用的犯規次數貢獻給了鯊魚，結果整場比賽下來，奧尼爾獲得了19次罰球機會，卻只命中了其中5球。這就是為什么“砍鯊”會成為一種防守策略的最大原因。

影響規則的人

在奧尼爾為自己糟糕的罰球而沮喪的同時，對手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發現對奧尼爾犯規并不能讓他們追平與湖人隊的實力差距。原因也很簡單，首先，你的球員必須承擔犯規麻煩，如果為了送奧尼爾上罰球線將不重要的角色球員派上場，那他們就會被湖人其他位置的球員打爆。而且即使能成功對奧尼爾犯規，他們也要承擔被鯊魚打成“2+1”的風險。因為奧尼爾的身體和籃下技術實在太出眾了，一般的內線球員根本無法與之對抗。而且以他不服輸的性格，奧尼爾往往會在關鍵時刻命中罰球，讓對手的犯規“賠了夫人又折兵”。

比如在2001年，當湖人再次對陣小牛時，奧尼爾15罰11中，在關鍵的第四節里5罰全中；2006年總決賽第三場起，奧尼爾的罰球命中率突然飆升至68%——這相當于本賽季詹姆斯的水平。這也是為什么在奧尼爾職業生涯的后半階段，很少有球隊像老尼爾森的小牛一樣對他采取瘋狂犯規的原因。

隨著砍鯊戰術的興起，后來者對其進行了多種改革。其中一種在湖人三連冠期間曾經屢次被人用到。對手會對奧尼爾采取犯規，以此破壞湖人隊整體進攻的連貫性，這讓菲爾·杰克遜感到十分頭疼。“比賽節奏往往會被打得七零八落。”杰克遜說，每當湖人隊的進攻要起勢頭時，都會被一個無情的犯規而打斷，“毫無疑問，這個戰術在某程度上幫助了對手降低我們了我們的全隊得分效率。”

盡管如此，基于奧尼爾的強大，湖人隊還是取得了三連冠。雖然這一點在數據上很難體現，但我們必須得說，正是犯規戰術成就了奧尼爾的名聲，他和現在的內線球員不同，每天晚上等待他的，都是一雙雙如刀子般鋒利、直接切向手腕的鐵掌，而他面對的困難，也比現在受到保護的球員們多得多。在那段時間里，奧尼爾平均每場會被對手犯規六次，另外至少還有三次惡意犯規。正是這種不公平的比賽方式激發了奧尼爾的斗志，每次被故意侵犯之后，他都會在防守端竭盡所能，用蓋帽霸氣地回擊對手，這些都是他異于常人的地方。

為了限制奧尼爾，聯盟將三秒區擴大，讓他無法長時間鎮守在內線，同時，他們還修改了罰球規則，規定在第四節或加時賽最后兩分鐘內對無球球員犯規會被判罰兩罰一擲。這對于奧尼爾來說是個利好消息，他再也不用擔心在最后時刻因為錯失罰球輸掉比賽了。

新的犯規目標

有了奧尼爾的例子，那些后來的球員其實并沒有受到太多不公正的對待。但也確實有球隊在規則允許的時間內采用犯規戰術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2010年季后賽，鄧肯就在面對太陽的比賽中陷入了罰球麻煩，在太陽球員不間斷的犯規干擾下，他在整個系列賽的罰球命中率始終沒能超過50%，馬刺也在那一年被太陽橫掃出局。而在2006年的東部決賽中，本·華萊士的活塞隊也嘗到了苦頭。他們想要重現“砍鯊戰術”來限制奧尼爾的統治力，誰想到老辣的帕特·萊利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熱火隊也對大本展開了犯規戰術，比賽充滿了肌肉碰撞的砰砰聲和球員被犯規后夸張的慘叫，而奧尼爾和大本這對難兄難弟在罰球線上的表現不分伯仲——都是一樣爛，這也讓熱火和活塞的較量重新回到了一種另類的公平局面中，結果熱火殺進總決賽，并在那一年獲得了總冠軍。于是人們得出結論:如果你想“砍鯊”，那就得保證你的主力陣容中沒有和他罰球水平差不多的家伙，否則這種互相傷害對誰都沒有好處。

在奧尼爾之后，最容易遭受到犯規戰術就得算他的小弟德懷特·霍華德了。霍華德在職業生涯前段確實展現出了“奧尼爾接班人”的素質——他的運動能力極強，同時也不忘搞笑，和奧尼爾一樣出身于魔術，后來又轉會到湖人，最重要的是，他的罰球命中率和奧尼爾一樣爛。

2012年12月2日，身在湖人的霍華德對陣老東家魔術，砍霍戰術在當晚被用得淋漓盡致。湖人本來帶著4分的優勢進入末節，距離比賽結束還有6分07秒時，魔術開始實行犯規戰術。從那時起直到終場前1分鐘，霍華德共獲得14次罰球，但僅命中7球。魔術單節40-26凈勝湖人14分，奇跡般大逆轉。全場比賽霍華德罰球21次，比魔術全隊還多1次，但他只命中了9球，而魔術全隊僅罰丟了1球。“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那種感覺，我現想的就是站在罰球線上投中球。”賽后，霍華德在更衣室悶了一小時才接受群訪，幾度回避關于罰球的問題，甚至對提問的記者擺出一張黑臉。

這就是霍華德和奧尼爾的不同，奧尼爾會在極度郁悶時奮起反擊，用實力打擊對手，告訴他們“你們怎么做都沒用”。而霍華德則相當容易沮喪，為自己的失敗尋找諸多借口。即使有人想要幫助他改變，他也沒有堅強的意志讓自己成為對手不敢侵犯的對象。

湖人的助教查克·佩森認為，霍華德罰球的弧線過平，他習慣從很低的地方舉球，然后將球停在自己的視線前方，此時他只有一只眼睛可以看到籃筐，所以會不自覺頭朝左側偏，這會讓他的右肘拾得過高，把球投偏。佩森在霍華德加盟時就重點考察過他的罰球，訓練時他的命中率移至可達80%，但只要有人和他比較，哪怕是訓練期間，他就會出現劇烈波動，在對陣步行者前，他基至不敵冰球聯盟洛杉磯國王的吉祥物，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湖人內部人士直言霍華德的罰球并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心理問題，他對罰球產生了恐懼:“比賽前熱身罰球時，你都能看到他臉上流露出的不自信。”

這可能也不能怪霍華德，畢竟每天晚上都被人把手臂打得紅腫，對于任何一個人來說都不是件好受的事。

如果你愿意把NBA想象成一個江湖，那被送上罰球線的家伙們就是身懷絕技的絕頂高手，他們與天下為敵，可一旦站到罰球線上，就從對抗世界的英雄變成了自我挑戰的修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