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鈺欣

三兩下系好鞋帶后,我站起身,摘下眼鏡,揉了揉還有些困倦的雙眼,待世界恢復清明后,我對著邊上正在系鞋帶的妹妹說:“我好了,可以走了。”妹妹一邊低著頭笨拙地將紅領巾的一個角塞到卷好的圈里,一邊說:“我就好了,馬上就好了,等等我!”恰逢我放秋假,而小學還在上課,爸爸便讓我送妹妹去上學。對于這個任務,我其實是有些抗拒的,畢竟已經很久沒有在假期中七點前起過床了。
等妹妹東西都準備好了后,我拉著她的手,走出了家門。外面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濕漉漉的,混著絲絲沁香的泥土味。妹妹一個人輕快地走在前面,馬尾辮一晃一晃的,而我則跟在她后面慢吞吞地邁著步子。走了一段距離后,我才意識到她自己背著書包,于是加快走了幾步,走到她邊上,用手提起來掂量了一下,是有些重。于是,我問她:“要我幫你拿書包嗎?”妹妹搖了搖頭,說:“不用,我自己會背啦!”然后繼續走著自己的路,一會兒看看邊上掛滿了水珠的草坪,一會兒看看被雨打落在地上的點點桂花。
學校離家很近,走了大概七八分鐘就到了,一路上我都在問她一些雜七雜八的問題,比如今天你們要上什么課、最近數學考了幾分、體育課有沒有被別的老師占用了,等等。到校門口了,周圍是來來往往的車輛,大部分是送孩子上學的家長,與妹妹同齡或比妹妹大不了幾歲的孩子下車后,有的一邊系著紅領巾一邊朝校內跑去,有的慢吞吞地吃著手里的蛋餅,還有的正乖乖地站著讓媽媽幫他穿外套。我站在校門邊上,朝她揮了揮手說:“我走了,在學校認真聽課啊。下午我來接你!”她點點頭笑了一下,說:“知道了,拜拜。”然后走進了校園。我站在原地,不想就往回走,于是就看著她還沒到我胸口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轉彎的地方,像所有電視劇里那段深情地離別的鏡頭一般。小的時候窩在沙發里陪媽媽看這些的時候,不明白為什么分離的時候總要一直望著另一方直到看不見,直到現在我也做著同樣的事,才理解了揮手再見后那一刻的心情和那一刻停下腳步的原因。
回去的路上又下起了毛毛細雨,我沒帶傘,索性就在這雨中慢慢地踱著步子,感受著雨滴落在臉上的輕輕柔柔的觸感。腦海中顯現出妹妹剛剛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時間過得可真快,長大好似是一瞬間的事。記得上一次去她學校,她還在上幼兒園,而現在她已經是一個二年級小學生了。那天去幼兒園接她的時候,在一堆年輕的家長和爺爺奶奶中走上不過兩人半寬的樓梯,墻上掛滿了雖粗糙簡陋卻充滿童稚的畫和手工作品。我還沒到她的班級,她就已經站在教室門口遠遠地瞧見了我,亮著眼睛,興奮地指了指我和老師說了什么后,就朝我跑了過來。妹妹把外套塞到了我手里,我牽著她下樓,還沒走出一樓的大廳,她就和我說:“我想再在幼兒園里面玩一下滑滑梯。”見我點了頭后,她馬上飛快地跑向滑梯秋千那些設施。我拿著衣服站在邊上等她,身旁站著幾個家長在等爬欄桿的孩子,她們大概彼此熟識,于是從孩子明年的上學問題聊到前幾天新買的打折商品,又時不時地朝自己的孩子喊道:“小心點,別把衣服弄臟了!”我往邊上挪了挪,聽她們聊這些細碎的生活瑣事怪尷尬的,走了幾步后又覺得自己真是好笑,畢竟她們是來接兒子女兒的,而我是來接妹妹的,話題不感興趣才是正常的,總不能讓她們聊學習和娛樂節目吧。
看著妹妹爬上爬下的身影,覺得又奇妙又疑惑,一個小小的問題從心底浮了上來:我和她是怎樣相處的啊?在她沒出生前,我原本以為自己只會多一個小跟班,我可以指揮她幫我做很多事,讓她幫我拿水果她就去拿水果,讓她幫我擠好牙膏她就去擠牙膏。當她真的出生后,我才發現并不僅僅是這樣,雖然她確實成了我的小跟班,總是會對我產生一些無端的崇拜,我削蘋果她覺得我好厲害,我跳繩跳了一百多下沒斷過她也覺得我好厲害,看我作業本上一堆她不認識的字和公式,即使邊上有老師用紅筆畫的叉,她也會興奮地看著我說:“你好厲害啊,這些字你都認識啊,我都看不懂啊!”但有時我又覺得我是她的保姆,就像現在的我要拿著她的衣服等她玩完再回家,在家里我也老是在幫她找她不知道放在哪里的筆和玩具,幫她梳頭發和陪她玩。因為她,我覺得我在面對別的熊孩子時比以前多了不知多少倍的耐心。還有的時候我是一個心理咨詢師。她和小朋友鬧了矛盾或者剛剛挨了罵覺得委屈,哭哭啼啼地來找我,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號著,仿佛此時此刻她就是天底下最傷心最委屈的人。我只好把看到一半的綜藝節目暫停,讓她別哭深呼吸平靜下來,問她事情的經過,幫她梳理,再用淺顯簡單的話讓她辨析是非和明白道理。
在她還未出生前,我是家里的寶貝,看電視的時候指揮著媽媽從蘋果削到桃子,吃飯時奶奶幫我剝好一碗的蝦,爺爺在我撒潑打滾幾下后就大中午出去幫我買炸雞,我還占著爸爸的午睡時間讓他陪我玩橡皮泥。以前因為年齡小,也因為一個人,不懂在索取的時候要去體會和感恩這背后所埋藏的愛,也不懂有些讓我抗拒和反感的行為中所埋藏的深深的關心。“你長大以后就會明白了。”這句話我不知在哪里看過無數遍,也不知在哪里聽過無數遍,一年又一年,樓下的桂花開了又落,時間最終告訴了我,我在一個小小的身影上明白了這些。責任、付出,這兩個詞不再只是遠遠地存在于課本和字典里,它們被一雙小小的手帶到了我這里。
“咔”,門開了,我到家了。去送了妹妹上學,回來的路上竟莫名地有些感觸,回想起了以前的很多事。我摘下眼鏡,拿了張紙把上面的水珠擦掉,世界模糊了,但我心里卻清晰地存留著溫暖。
在我還懵懂的年紀里,生命中突然多了一個人,這個人是我的妹妹。我在體悟和面對中不斷成長,她也在快樂和接受中不斷長大,我教會她認識了許多人和事,她也教會了我很多道理,讓我學會了很多。她讓我明白面對很多事情時耐心的重要性,讓我懂得了如何去照顧別人和幫助別人,讓我學會感恩和無條件地給予……如果說爸爸媽媽是避風港的話,那她就是避風港上那盞矮矮的、可能沒那么亮卻讓我備感溫暖的燈。
小的時候覺得自己未來會是科學家,是政治家,是領導,覺得自己一定是干大事的人,所以總會有很多很多不切實際的夢想。當時間一點點地流過我的血液,沉淀在我的身體里,這些夢想慢慢地消失,走南闖北的興奮漸漸地冷卻。身為參天大樹上的一片葉子,茫茫大海里的一顆水珠,十四億人中的一個普通人,我只希望,在這匆匆而逝的歲月中,我能陪著她,陪著我親愛的小妹妹。有人說:“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以前不太明白什么是陪伴,現在明白了,因為心底有愛,所以希望能將我所擁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用來陪你去看你想看的美麗風景,去做你想做的每一件事。
妹妹,下午放學,等我去接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