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飛媛,蔡佩賢
(浙江財經大學會計學院教授,杭州 310018)
情感依賴性對農地流轉行為的作用機理與啟示
梁飛媛,蔡佩賢
(浙江財經大學會計學院教授,杭州 310018)
當前我國農地流轉效率低下,農民的情感因素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原因。基于稟賦效應,闡述了農地流轉過程中“人——地”情感依賴關系,并引出其背后所蘊含的“人——人”情感依賴關系,探討了農戶對于農地轉入方、流轉中介組織的感情因素對農地流轉行為的作用機理并得出相關啟示,嘗試從信任角度為促進農地流轉提出一些有效建議,為農地流轉問題的研究提供了一個新視角。
情感依賴 農地流轉 稟賦效應 信任
為解決農地經營細碎化及撂荒問題,多年來我國政府一直致力于促進農地流轉,鼓勵土地適度規模經營,以提高農地利用率。1993年《關于當前農業和農村經濟發展的若干政策措施》規定:“在堅持土地集體所有和不改變土地用途的前提下,經發包方同意,允許土地的使用權依法有償轉讓”。其后幾年又陸續出臺了不少鼓勵和支持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有序流轉的相關政策、法規。然而已有調查研究顯示,我國農地流轉雖速度加快,但整體而言仍較為滯后。截止2015年底,全國家庭承包耕地流轉面積達到0.298億hm2,比2014年底增長10.92%;流轉面積占家庭承包經營耕地面積的33.3%。當前國內針對農地流轉的研究,從已有文獻來看,不乏從微觀層面對農地流轉行為進行剖析,主要集中在農地的流轉方式、流轉后用途以及農業效率等方面,而宏觀角度則多是圍繞產權缺陷、市場發育程度、制度引導、政府行為等方面。以上研究均以“理性人”假設為前提條件,將農戶的農地流轉行為視為交易收益權衡的結果,而忽視了中國特定情況下農民的行為心理特征和情感因素。
對于幾千年來面朝黃土背朝天,視土地為“命根子”的廣大中國農民來說,土地在極大程度上發揮著養育、就業、保險和生活福利保障的功能,遠甚于體現市場資源配置“效率”的“生產要素”的生產功能和實現保值增值的資本功能。2016年中央要求貫徹落實的農地“三權分置”,其中一個核心問題就是要保護農民的土地承包權,這在一定程度上也從側面反映出了農民“惜地”、“戀地”的情節。鐘文晶、羅必良(2013)從“親友鄰居——普通農戶——生產大戶——龍頭企業”的角度進行研究,發現與親友鄰居的農地流轉交易市場并不是一個純粹單一的要素市場,而是一個囊括親緣、人情關系的特殊市場。因此,對農民情感因素的忽視無疑是農地流轉研究中的一大缺陷。鑒于此,文章從情感依賴性因素的角度出發,依次從“人——地”和“人——人”兩方面來闡述情感因素對農民農地流轉行為影響的內在機理,以期提供解決農地流轉問題的新思路。
稟賦效應(Endowment Effect),即行為金融學中的“損失厭惡”理論認為,一個人對某項物品價值的評價在擁有之后要比未擁有之前大幅增加。因此,出于“安于現狀情節”,人們在決策過程中對利害的權衡往往是不均衡的,比起“趨利”,人們更加關注“避害”。于是,出于對損失的畏懼,人們在出賣商品時往往傾向于索要過高的價格。
稟賦效應理論由Richard Thaler在1980年提出,一經提出便引起學術界的高度重視。關于農地流轉中農民對土地的情感因素問題,近年來很多學者引入該理論對其進行了一系列探索性的研究。
游和遠等(2010)提出,農地流轉依賴于農地占有稟賦降低,促進農村勞動力轉移。侯石安等(2012)研究了農戶家庭土地稟賦、人力資源稟賦、財產稟賦的差異和國家農業補貼政策對農地流轉選擇的影響,結果呈現明顯的分位數效應,得出對于初始稟賦處于劣勢的農戶,農地的社會保障功能更加顯著。鐘文晶等(2013)構建了“農戶土地產權——農地稟賦效應——農地流轉行為”的概念模型,分析表明農戶普遍存在的稟賦效應是抑制農地流轉的重要根源。陳通等(2014)構建了“風險認知、負面情緒→稟賦效應→農地流轉意愿”的理論模型,發現農戶風險認知、負面情緒的確能夠影響農地流轉意愿,且稟賦效應在其中起到了中介作用。馬婷婷等(2015)認為,土地依賴意識對農地流轉及規模經營意愿具有負向的影響效應。胡新艷等(2016)提出,人地依賴關系中的情感依賴維度不僅自身對稟賦效應的影響遠大于客觀依賴維度,且其還在客觀依賴關系與稟賦效應間的作用關系中起著中介作用。馬賢磊等(2017)經驗分析結果發現,小農戶農地經營的低效率所導致的自我剝削與農地稟賦效應分別激勵農地流轉市場的潛在供給和需求。而同時,農地稟賦效應弱化了自我剝削在其中的誘發作用。胡新艷等(2017)又對農地流轉過程中人地關系構建了一個理論分析框架,從“人——地”依賴關系和“人——地”權力關系兩方面闡述了稟賦效應的影響機理及其代際差異。
然而,也有學者提出,農民對于土地的情感依賴已不能用價值來衡量,農地流轉不再是關乎“損失”、“收益”的問題。何欣、蔣濤等(2016)研究發現,獲得土地租金是轉出土地的一個重要原因,但對于家庭收入較高的農民來說,租金收益帶來的經濟效用并不大。反而出于農民對土地的依戀心理,而出現不少寧肯土地撂荒也不愿流轉的現象。由此不難看出中國幾千年來農耕文化深遠而持久的影響,同時也能發現當代農民將土地作為自身最后保障的現實依賴。
因此,取得農民信任,讓農民放心大膽地將土地交付進行流轉成為當前加快農地流轉、提高農地使用效率的一個重要突破口。那么如何取得農民信任呢?筆者認為,農民與農地流轉相關方的關系處理是關鍵所在。
關于“人——人”的情感依賴,目前研究較少。鐘文晶等(2013)提出,稟賦效應一直以來主要關注的是交易過程中的“人——物”關系,卻鮮少考慮到面對不同交易對象時的情景差異。在產權經濟學角度看來,在物品交換背后的人與人之間的權力交易才是真正問題所在。就同一物品而言,不同的交易對象會使得產權主體表現出不同的產權排他行為。即面對不同交易對象,同一個人對其所擁有的物品的稟賦效應是有差異的。宋文等(2015)以甘肅河西走廊地區為例,從情感關聯、認知關聯、經濟關聯和行動關聯4個村民關聯維度探究其對農地流轉意愿和農地規模經營意愿的影響,發現4個維度均正向影響農地流轉意愿和農地規模經營意愿,且提高村民關聯一定程度上能促進農地規模經營的實現。
鄉土中國的社會關系更多的是以農民個人為中心的,其他所有的個人和群體都按照與這個中心的社會距離而產生親疏遠近關系。人情世故在農村土地流轉過程中占據主導地位。費孝通(1998)提出,在這個差序格局中,人們的血緣關系或親情關系或會成為最為密切穩固的社會關系。因此,可以想象,對于不同的農地轉入方,很明顯,農民更傾向于將農地流轉給同村村民或者本地人,甚至于即使在同村村民曾經拖欠租金的情況下,農民可能仍會將農地續租給同村村民而不是租給外來人口。其中蘊含著鄰里親屬間難以割舍或者忽略的關系,以及自古以來便有的“遠親不如近鄰”思想。
此外,作為農村社會關系不可或缺的一大組成部分,農村土地流轉中介組織,如村委會、農業專業合作社也是重要的一個環節。特別是在與外來生產大戶、龍頭企業的交易過程中,更是需要村委會在其中的接洽和溝通。宋輝(2013)表明,農地流轉中介組織的介入、村委會對流轉的干預、地方政府對農地流轉信息發布的指導、對農地流轉價格的合理確定等外部體制環境因素也會對農地流轉帶來直接或間接的影響。郜亮亮等(2014)研究顯示,村級流轉管制增加了交易成本,顯著抑制了農地流轉的發生。當農地流轉雙方有一方與村委會及其成員的關系不利于其同意流轉,那么農地流轉就實現不了。
綜上,應當重視信任機制在農村農地流轉機制中的作用。對于同村的農民來說,轉出方信任轉入方會按時支付租金,且農地用途不會破壞土壤的情況下,轉入方也自覺遵守流轉時的協議,那么不僅在雙方心中會產生一種義務感,也會提升對對方信任,而不斷積累的信任反過來也會進一步強化交易雙方的合作意識。什托姆普卡(2005)指出,給予他人信任有利于喚起他人的積極性,對方也會在行動中信任自己。另一方面,當農民信任村委會,將農地委托其進行流轉,并相信村委會能夠全心全意為農民選擇理想的交易方,而村委會也不負眾望時,那么毫無疑問,這份信任會降低流轉過程中的交易成本,增加交易雙方之間合作的可能性(什托姆普卡,2005)。相互信任能減少人們之間的懷疑和警戒,提供更多的開放和自由,并且將雙方從監督他人、時刻警惕他人的壓力中解脫出來。信任他人的同時被報以同等的信任,最終雙方都能享受到信任的各種利益。
3.1 農地流轉不只是“利益”、“損失”問題,也是農民情感依賴的問題
對于大部分農民而言,在農地流轉過程中,土地是一種經濟要素的同時,也是凝聚了個人情感有著特殊意義的人格化財產。農民的農地流轉并非僅是由價格作為唯一標準的純粹經濟交易行為,它更是一種寄托情感的特殊交易行為。當前絕大多數農民對土地仍然有著深厚寬廣的感情,即使是那些已經在城市立足的農民,也無法割舍落葉歸根、故土難離的鄉土之情。單一從利益方面考量農地流轉已不能夠解決當前農地流轉嚴重滯后的問題,需要從“人——地”的情感依賴路徑深入剖析農民對農地的情感依賴因素,做好農民的思想工作,安撫好農民心理,消除隔閡,這應當是當前促進農地流轉的重要努力方向。
2013年1月31日下發的中央一號文件提出,全面開展農村土地確權登記頒證工作。這一舉措極大地強化了物權保障,一經確權,農民就是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物權權利人。而2016年出臺的農地“三權分置”改革可以說在放活農村土地經營權的同時,穩定了農民的土地承包權,為依法保障農民的土地承包權益提供了制度保障,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農民對土地流轉“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的顧慮,強化了對農民土地承包權的保護,讓農民放心流轉土地、安心進城落戶。
3.2 建立農民與農地轉入方的互信機制是順利實現農地流轉的基礎
中國的農村是一個人情社會,鄰里交往是農民之間相互交流和溝通的主要途徑,是農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內容。因此,受到感情束縛的農民在很大程度上會基于鄰里情的考慮,而將農地流轉給同村村民或親戚朋友,這無可厚非。然而轉入方經營不善,難以支付租金的情形也會造成農民平衡是否繼續出租的一個難點。此時就需要強調農民對轉入方的信任在農地流轉過程中的重要性。農民基于信任和情誼將農地流轉出去,這在一定程度上給予了轉入方一定的使命感和義務感;轉入方在被信任和情誼的基礎上也會時刻約束自己,經營好農地,爭取做到增收增值,按時支付租金。
此外,鄰里間的農地流轉,由于流轉雙方的信任程度較高,農民選擇口頭契約的意愿遠遠高于選擇書面契約的意愿。如果流轉雙方想要長期合作,維持已有的土地流轉關系,則必須履行口頭契約,讓對方信任自己,否則就會失去再次合作的機會。
第三,加強鄰里間的溝通也是增強信任的一大途徑。農業生產經營很大程度上依賴于氣候、環境等,“看天吃飯”,因此不可抗力因素所導致的間或有幾年產量不高、行情低下等也是常有的事,此時就需要農地流轉雙方坦誠的交流溝通。
建立農民與農地轉入方的互信機制,形成良好的農村土地流轉風氣,是順利實現農地流轉的基礎。
3.3 農村村委會“取信于民”是加快農地流轉的關鍵
農村村委會是農村的重要組成部分,尤其是在外來企業進駐農村,發展農村經濟過程中起著關鍵性的作用。村委會是外來企業與當地農民溝通的橋梁紐帶,是實現農地大規模統一流轉的中心環節。然而在很多時候,農民對村委會并沒有十足的信任和支持,多數農民更愿意自行流轉土地,而不會將土地委托給村委會,而這無疑也影響著農地大規模流轉過程中的效率問題。因此,取得農民的信任是村委會當前工作中的重中之重。
首先,村委會應當利用好村莊流轉服務站平臺,將相關農地流轉信息、農產品信息等資料及時向外發布,同時將從上級部門掌握的農地求租信息等及時反饋給農民,做好農地雙方信息的有效對接。此外,村委會還應將農地流轉過程中的契約合同、損益利弊分析、流轉手續等具體事項告知農民,力求做到流轉信息的及時性、對稱性和透明化,強化規范管理,健全規章制度,保證農地流轉合理有序地進行。其次,若農民將土地委托給村委會,則會形成土地的所有權和管理權分離的現象,容易導致農民與村委會之間的信息不對稱,很明顯村委會較于農民享有更多的信息,農民處于相對弱勢的位置。這種情況會使得部分村干部具有利用職權便利從中獲利的動機,損害農民利益,極易造成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這也是農民不敢信任村委會的主要原因之一。因此村務公開和獎勵制度等措施也是激發村委會的正確行為動機,有效“取信于民”的措施之一。最后,在受委托流轉農地的過程中村委會應當主動積極表現,爭取一切機會,只有讓農民親眼看到村委會所做出的真實行動,切身體會到村委會全心全意服務農民的誠意,才能有力說服農民把農地委托進行流轉。
只有取信于民,讓農民放心地將土地交與村委會,才能實現規模經營,減少農地碎片化,實現土地資源的優化配置,提高土地利用率,使農地增產、農民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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