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訓】

文/吳一一

【駐訓】

文/吳一一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如果說軍營中生活是一幕內容豐富的交響樂,那野外駐訓絕對是一章疾風驟雨般的貝多芬式奏鳴曲樂章,其節奏活潑,強弱分明,使人緊張亢奮卻又沉醉其中。

所謂駐訓,顧名思義,大體就是把部隊拉到老遠老遠的地方（多是野外）,住上老長老長一段時間,完成老多老多的訓練課目,然后,勝利回師滿載而歸。

軍隊有營區,常規的理論學習、隊列內務、體能訓練、原地實裝操作基本是能滿足的。但對于聚焦實戰的今天的軍隊而言,部隊機動、實彈打靶、對抗演練等,都需要較長時間的駐訓來檢驗與提高。

軍隊是要打仗的,實戰也從來不是一句口號。帶過兵的人都知道,要帶出一地呱呱叫的鐵軍,每一次駐訓,都如一次淬火。“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斗,特別講奉獻”的傳統,在這樣的磨礪中常熠熠發光。而我們可愛的戰士,也常在皮膚被毒日曬爆身上被蚊蟲咬傷的苦痛中,成長為“見紅旗就扛、見榮譽就爭”的“小老虎”。

對天天訓練場—食堂—連隊“三點一線”生活的官兵來說,駐訓生活多少是有點小興奮的。畢竟世界那么大,誰都想去看看。

想想也是,路途,不,旅途那么遠,這一路,或深山老林,或天涯海島,或沙漠戈壁,對于官兵來說,都是風景。

安營扎寨的地方,也會有不一樣的風情和不一樣的面孔,又是另一道風景。

某部曾在黃海邊駐訓。千來號人住在一個廢棄的倉庫。但因為倉庫口上有一個小賣部,小賣部里有一個十八九歲的小丫頭,所以每天訓練歸來、晚飯過后,都會有若干的身影擠向小賣部,買各式各樣的商品,搭各式各樣的訕。

然后,還有各式各樣多情的思念,出現在各式各樣的日記本里。

這樣的小插曲,當然不是駐訓的全部。

哲人說：人生沒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數。官兵也說：軍營沒有白干的事,每一件都有味。在血性的官兵眼中,他們來當兵,不是為了坐在空調房里搞搞衛生送送報紙,而是要在風吹雨淋日曬夜露中,把自己那股男人的勁兒提煉出來。沒有戰爭,那么駐訓就是最直接最MAN最渴望的經歷。

真正的駐訓,當然不會只有十八九歲小丫頭的記憶。長途行軍開始,官兵們才會發現,這份浪漫,實則被殘酷的現實抹殺得一干二凈。

比如從東部發達地區向西北戈壁灘。你會在外面三四十攝氏度的天氣,陪著你的裝備,搭乘屬于你的專列——傳說中的悶罐車,去遠方。你會興奮吧,這么多生命中的第一次,但你發現老兵們,更多只是沉默,安靜地做事,更可能多地休息。你會發現,生命在這悶罐車里,似乎自然而然就進入一個修煉的階段,你在經受平生從未見過的高溫,似乎每個毛孔都成倍地擴大,汗水有如關不住的龍頭在流淌,把你內褲襪子都浸得透透的。

悶罐車如一頭奄奄一息的老牛,咣當咣當地走走停停。再好的美味,都不再有胃口,更何況,那途中的幾天時間,除了干糧和水,你也真吃不到什么美味。

終于抵達,你內心是想雀躍的。可是,卻發現自己差不多已經虛脫的身體,其實是有心無力的。但你還得堅持把戰備卸下,把陣地建好,把帳篷搭牢,把內務整好……那時候,你的內心是崩潰的,于駐訓的美麗想象是幻滅的。

可是,這種失望甚至絕望也就止于“那時候”吧。兩天后,當大家滿血復活,內心那條不死的浪漫的小蟲又會爬上心頭,放聲高歌。

大漠貧瘠,放眼幾百里,沒有瓜果飄香,沒有山珍海味,也沒有雪糕冰淇淋。但偶爾是能弄到一只羊頭的,三五塊錢一個,老鄉們也通常會白送。但就是那只羊頭,也是我們最大的幸福。晚上十一二點,幾個人圍著火堆,看天上銀河明亮心生思念也罷,看群星璨燦陡增鐵血豪情也罷,懸掛的鐵鍋里沸騰的羊頭湯,一把蔥花撒下去,那濃香,似乎都要把這沙漠給埋沒了。

一人一碗湯,幾塊羊頭肉,這么簡單的奢侈。羊頭肉嫩,若是稍煮久點兒,就會連皮都找不著。但這也不影響他們“呼嗞呼嗞”地喝得滿頭大汗一臉開心。

如果這時候,有人突然從胸里摸出一個軍用水壺來,擰開蓋,即有一股濃烈的酒香充盈于天地間,那么,這個人,一定是眾人眼中的神。

南部的駐訓,是遠比這戈壁豐富得多。哪怕是空無一人的海島上,也是有著各種陪伴的。裝備車輛開上島頂的路上,到處可見被車輪輾死的蛇。半夜出門入廁,也不能不小心提防一些不速之客的到訪。很可能在你剛解開褲帶欲尿未尿的時候,就會忽然聽到身后窸窸窣窣亂響。回頭一看,昏暗的燈光下,三條銀環蛇正在背后旁若無人地嬉鬧,嚇得你硬把一泡尿活生生的憋了回去,一路狂奔爬回裝備車內或帳篷。

有經驗的,總會在出發前準備幾大罐雄黃粉,用礦泉水瓶裝著,再鉆幾個孔,隔一米放一個。這樣蛇鄰居們就會老實下來。

若再貪心一點,也可以學點“捕蛇者”的絕技,嘴里淡出個鳥味來的時候,就去捉幾條來,剝了皮,干煸也好,燉湯也好,反正是無與倫比的鮮美,讓你樂不思“營”。

在千里戈壁,有長河落日,有大漠孤煙,還有夜訓炮火劃破天際時的弧線作畫；在海中孤島,偶爾的晴天,坐崖邊,吹海風,看海景,那種開闊那種空曠,似乎駐訓的辛勞與寂寞,不過滄海一粟,不值一曬。

總會有人覺得這樣的駐訓這樣的激情,才不枉軍營一場,才不枉青春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