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茲，“暗網”背后的雙面人

陶短房

他是90后，父母眼中的宅男、“乖兒子”，卻創建了

全球第一惡性網絡黑市平臺，販賣毒品、軍火

美劇《紙牌屋》中有這樣一句臺詞：“96%的互聯網數據無法通過標準搜索引擎訪問，雖然其中的大部分屬于無用信息，但那上面有一切東西，兒童販賣、比特幣洗錢、致幻劑、大麻、賞金黑客……”沒錯，網絡空間浩如煙海，而我們日常接觸到的只是淺海一隅，其余絕大部分內容猶如海底世界一樣神秘、深不可測，這個不為人熟知的互聯網世界被稱為“暗網”。中國赴美交流訪問學生章瑩穎失蹤之后，“暗網”一詞開始進入公眾視野。近日，隨著全球最大“暗網”阿爾法灣的幕后操盤手亞歷山大·卡茲落網，美國司法部宣布取締阿爾法灣，“暗網”的神秘面紗逐漸被層層揭開。

“網店黑平臺”

所謂“暗網”，就是只能通過特殊軟件、授權或對電腦進行特別設置才能訪問，在一般的搜索引擎上無法查到的特殊網絡。這種特殊網絡的服務器地址和數據傳輸通常都是“隱身”的，很難通過常規技術手段檢索。“暗網”在信息共享、傳遞以及成員聯絡等方面“一暗到底”，不但在信息傳輸、分享時采用“白名單制”，甚至點對點傳輸，而且在傳輸過程中還要層層加密，密碼更新間隔極短，惟恐被人截獲和破譯。

“暗網”最早由美國海軍研究所的科學家提出，用于國防、軍事等一些機密信息的傳輸。1996年5月，在英國劍橋的一個工作室里，3位受美國海軍研究實驗室資助的科學家展示了一份名為《掩藏路由信息》的論文，介紹了一個新的系統，可以讓用戶接入互聯網，而且不會向任何經過的網絡服務器或路由泄露自己的身份。由于它私密、難以被跟蹤或監控，很快引起犯罪分子的注意，以非法在線聯絡、交易為目的的“暗網”應運而生。這類“暗網”隱藏在被稱作“明網”的互聯網世界之側，不聲不響但晝夜不息地運轉，成為不法之徒和犯罪團伙販毒、走私軍火、洗錢、倒賣戀童癖音像制品等管制物品，以及從事其他形形色色“違禁”活動的平臺。

“暗網”在流行之初往往需要借助“明網”的在線支付平臺、甚至網絡游戲中的支付交易等進行洗錢和轉賬、支付。近年來，“暗網”逐漸改用比特幣等電子貨幣手段支付、交易和洗錢，效率和保密性得以大大提升。“暗網”黑市交易的東西五花八門，有一些數字化信息（如情報、音像）可以直接在“暗網”上傳輸，但更多的還是要在線下“過手”。各國強力部門發現這些違法犯罪性質的“暗網”黑市，并著手追蹤、破獲，也主要靠跟蹤這些不得不在線下進行的交易。

2013年，美國聯邦調查局和歐洲刑警組織等從調查地下數碼音像制品走私入手，一舉破獲了名為“絲綢之路”的最大規模早期惡性“暗網”黑市。翌年，阿爾法灣異軍突起。

阿爾法灣交易活動觸須長、經營范圍廣，除了販賣毒品、水貨、惡意電腦程序、電腦黑客工具、軍火、劇毒化學物品等，還盜刷信用卡資料，中轉倒賣各種偷竊來的個人電子信息，制作并提供各種假文憑、假證件。但阿爾法灣自身并不直接經營這些，它只是一個類似“網店的黑平臺”，買賣雙方通過“暗網”授權進入平臺，通過這一平臺接觸、討價還價、付款成交，阿爾法灣則從中收取不菲的手續費和服務費。這一迄今全球規模最大“暗網”黑市的主心骨就是亞歷山大·卡茲。

“海中最大的那條魚”

卡茲是加拿大說法語的魁北克省人，父母都屬于普通的工薪階層。今年26歲的他智商140，被朋友形容為“聰明絕頂、很宅、喜歡在網上炫耀密碼學知識和曬豪車豪宅”。他是電腦高手，14歲時開始入侵各類網站，中學時創建了自己的網絡公司，主要業務是出售電腦和幫助小商家搭建網站。2014年9月創辦阿爾法灣后，他在網站上寫道，“目標是成為最大的電子交易地下市場”和唯一有“競價系統”的“暗網”平臺，并且強調，這里所有的交易活動都是非法行為，“如果你被抓住，我們概不負責，所以保護自己是你的責任”。

近幾年，卡茲和父母居住在泰國，并和一名當地女性結婚。平時，他使用本名瓦利扎德赫，從事一些邊緣性拉皮條活計，表面上干得不溫不火。他的父親馬丁·卡茲根本不知道這個看上去不務正業、沒多大出息的“宅男”兒子，居然在短短幾年間構建起年銷售額高達數億美元、擁有4萬“暗網”在線供應商和至少20萬客戶的世界第一惡性“暗網”黑市。馬丁稱卡茲是個“乖兒子”，從不吸煙吸毒。破案后，馬丁曾驚詫莫名，連呼“他怎么可能有本事一個人應付20多萬個用戶”，他的繼母凱西·高迪直到現在都懷疑警方抓錯了人。

問題是警方沒有抓錯人，而卡茲的確有這么大的本事：美國聯邦調查局、歐洲刑警組織，以及英國、加拿大、法國、德國和泰國等國警方聯手，歷時兩年多才破獲了這個能量極大、隱藏極深的惡性“暗網”黑市。

各國警方對阿爾法灣的調查始于2015年。當時，幾名調查人員偽裝成客戶潛入該網站，進行了幾次小額交易。2016年12月，調查人員注意到，這個市場的管理者在給新用戶發布的“歡迎電郵”中附上了他的個人郵箱地址，卡茲因此被警方盯上。美國聯邦調查局表示，卡茲負責選擇新的管理員和論壇版主，支付他們的薪水以及處理糾紛，據此推測，卡茲和他的賬號“阿爾法02”絕對站在阿爾法灣的金字塔頂端。

破獲阿爾法灣帶有偶然性：今年6月20日，荷蘭警方抓獲兩名世界第三大惡性“暗網”黑市——漢薩的兩名經營者，繳獲大量資料，但未驚動漢薩的管理者。在這些資料里，各國強力部門發現阿爾法灣的蛛絲馬跡，順藤摸瓜抓獲卡茲。

美國聯邦調查局稱，泰國警方在7月5日突襲了卡茲的住所，發現他正在使用筆記本電腦，這臺筆記本電腦既沒有鎖屏也未加密，當時他不僅用他的另一個賬號“管理員”登錄了阿爾法灣，還登錄了阿爾法灣數據中心提供商的管理員賬號。電腦中還保存了他所有的財務檔案，其中包括資產列表、銀行賬號等。

當然，繳獲是豐厚的：卡茲夫婦名下有3處物業——普吉島、安提瓜、塞浦路斯各一座別墅；他名下有泰國、列支敦士登、瑞士等國至少11個銀行賬戶和密碼兌換賬戶，比特幣等電子貨幣資產共1060多萬美元；他還擁有經典款蘭博基尼、保時捷、迷你庫珀等豪車多輛。美國檢方以詐騙、毒品交易、洗錢等罪名對卡茲提出指控。但在7月12日引渡受審前，卡茲在泰國拘留所疑似用一條毛巾自縊身亡，具體死因仍在調查之中。

美國司法部長杰夫·塞申斯稱，鏟除阿爾法灣是有史以來在該領域“最偉大的收獲”。研究此類市場的卡內基梅隆大學教授尼古拉·克里斯坦認為：“他們（美國）捉住了海中最大的那條魚。”

“暗網”經濟已成氣候

情報人員、警方和互聯網專家憂心忡忡地發現，“暗網經濟”已成氣候，一家被取締，其競爭對手會迅速填補空白：阿爾法灣被查封當天，早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漢薩，交易量陡然放大到正常值的8倍。

阿爾法灣和漢薩相繼被查封后，一些網絡分析師認為，短期內惡性“暗網”的黑色交易可能會萎縮、有所收斂，但長遠看“市場必將被新的‘暗網領導者所填補，一如當年‘絲綢之路被阿爾法灣取而代之。”但他們或許遠遠低估了惡性“暗網”黑市填補“市場空白”的能量。

現存的最大惡性“暗網”黑市——夢幻市場，7月24日至31日間共完成非法交易98844件，較前一周增加3818件，而它實際上是漲幅最小（3.9%）的一家，因為“客戶擔心它樹大招風，寧可去找那些新‘暗網交易平臺”。

專家指出，“暗網”市場是“新生代”的天下，誕生于2013年的夢幻市場已是“爺爺輩”，很多惡性“暗網”平臺只有1至2歲。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一個惡性“暗網”被破獲后，替代者填補空白的速度，遠比我們想象的快得多。“暗網”黑市是古老“地下交易”與時俱進的產物，只要“市場需求”猶在，一個阿爾法灣或一個卡茲的消失，可能意味著新的、更多的阿爾法灣和卡茲的崛起。

中國媒體在報道中第一次提及“暗網”一詞是在2016年。當時，北京市公安局網安總隊首次成功打掉一個利用“暗網”等互聯網媒介傳播色情信息的群體，抓獲8名犯罪嫌疑人。其中，孫平（化名）還是一個在名校上大二的學生，當時即將去德國留學。他們因為好奇，曾進入境外隱秘網絡，但最終發現，陰暗世界里的一些內容超出了正常人的接受范圍，因此追悔莫及。一位曾進入境外隱秘網絡的互聯網專家稱，從技術的角度來說，“只要你在上面下載過東西，或者給瀏覽器裝過插件，別人就會根據上傳的數據查到你的網絡地址。”

事實證明，來自現實世界的監管力量已能夠滲透到這個黑暗世界，正如阿爾法灣創始人卡茲被捕后，歐洲刑警組織總監羅伯特·韋恩懷特警告“暗網”的使用者時所說：這個信號是明確的，即“你并非自己想象的那么安全和匿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