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雙寶
1932年9月,我出生在山西省文水縣。1946年冬,在王家坪八路軍總司令部行政處當會計的父親,托人把我和妹妹帶到延安。11月下旬我們到達延安。在此之前,胡宗南部揚言要進攻延安,我父親隨機關一部分人員疏散到瓦窯堡(子長縣)九溝臺。
剛到王家坪,記得當時大門右側掛的牌子并不是“八路軍總司令部”而是“第二戰區副司令長官部”。后來學習歷史才知道,國共合作后,全國有五個戰區,八路軍在第二戰區,第二戰區的司令長官是閻錫山,副司令長官是朱德。
延安周邊煤窯多,不缺燃料,食堂旁邊堆著小山一樣的石炭,炕燒得很熱。不知道是哪位阿姨,用軍衣給我和妹妹改制了上衣。袖子改短,衣服長短沒有動,扣子按我們身高改釘,我們就當小大衣穿。
經過大生產運動,延安機關的生活狀況不錯,每天都有小米干飯,隔天吃一次饅頭。1946年12月1日是朱德60歲壽辰,機關會餐,中午是饅頭,豬肉炒白菜,記憶里是第一次吃那么多肉。
王家坪有兩輛汽車,一輛是小吉普,還有一輛是中吉普,平時運輸全靠馬車。有電話總機,幾十個分機。
快過陽歷年的時候,我父親回到延安。我們一家住在行政處一排十間平房靠中間的一間。這十間平房算是一個小院落,南面依次是處長、副處長等的辦公室兼臥室,北面依次是秘書科、財務科等。前面有堵一米多高的圍墻,圍墻外是幾米寬的空地,再就是王家坪禮堂。這排平房北頭,隔一條水溝,就是軍委辦公廳辦公室和秘書長楊尚昆辦公兼居住的院落。軍委作戰部一局,在東邊溝里就地勢蓋的大院子里。
那時機關幾乎沒有小孩,只有楊尚昆的小兒子楊紹明,作戰部部長李濤代養的同同和伍修權(由作戰部一局局長調任東北民主聯軍參謀長)夫人張毓蘭帶著的伍曼曼、伍延力等四姐妹。
1947年的春節是公歷1月22日。春節后某日晚飯以后,天還比較亮,我們一家出門散步。不遠處,毛主席和江青、李訥一家也在散步,距離他們大約十米外,有一個警衛員,周圍再沒有別的警衛
人員。
毛主席王家坪的住處在行政處平房南邊約100米處的桃園邊上,平地壘了兩眼相連的石窯,遠沒有一些影視作品里表現得寬大壯觀。窯洞東面靠山是專用防空洞,不過聽說他從來沒有進過那個防空洞。我們在行政處矮墻頭,多次看見毛主席一個人走過,或去作戰部,或去楊尚昆辦公室。
春節后不久,我和妹妹上了延安市第一完全小學,我上四年級,妹妹上一年級。學校在王家坪西北面延河對面三四里的文化溝。3月的一天早上,吃過早飯,我們十幾個人分乘兩輛馬車離開王家坪。一輛馬車上有不久前從北平軍事調處執行部撤回延安的張淑儀、王光美等。馬車把我們送到離延安80里的蟠龍,又返回延安。第二天我們步行一整天,傍晚時分到達90里外的瓦窯堡九溝臺。在九溝臺住了三四天,我們繼續向黃河邊轉移。因為怕遭遇國民黨飛機轟炸,隊伍大多是白天休息,晚上行軍。3月18日(或是19日)下午,停留在距離吳堡縣宋家川渡口十幾里的地方。天黑以后到了渡口,兩艘木船把人員和物資運到對岸兵站。人員分散住在附近村莊,物資被搬進兵站大倉庫。
幾天后,隊伍繼續向北轉移,住過山西臨縣曹家峁、杜家圪臺等偏僻山村。在萬家坪住了十多天,這個村子在湫水河東側,比較大。村里有小學,三個年級,十幾個學生,都在一間本是普通住房的教室里,一個老師教,是復式班。我編了幾句順口溜“我是小娃娃,在家要聽話……”帶著他們唱。3月底,周恩來到河東。4月11日,中央正式通知這部分人員就地安排在三交鎮附近一些村里。4月中旬,二三百人再次轉移到臨縣三交鎮西南四里的雙塔村,在這里住了十個多月。這時候,中央后方工作委員會(簡稱后委)成立,對外名稱叫后勤部,書記是葉劍英,后方支隊司令員是楊尚昆。后委擔負起為在陜北的中央提供情報等任務,當然也包括向中央轉運物資等。在陜北的中央機關只有小功率的電臺,與全國各地的聯系,全由后委的大功率電臺收轉。
在雙塔,行政處住在一號院。這是全村最好也是最大的院子。一些大的活動,都在這里舉行。原楊家嶺機關即中央辦公廳系統,在湫水河東,離雙塔不到二里的武家溝;其他機關在孫家溝、劉王家溝
等村。
安定下來沒有幾天,行政處協理員李鑒對我說:“現在沒有學校上,先到青年隊當小鬼吧!”機關的勤雜人員,也就是工務員,成立青年隊,以便集中管理,從此,我就成了工務員。事情并不多,主要是負責清潔財務室的衛生等,也要參加青年隊的活動,如清早出操,晚間學習等。青年隊有20多人,工務員都是20歲以下的年輕人,文化程度都不高。文化程度比較高的河北藁城人韓增,冬天調到一局當見習參謀。一些級別比較高的干部在陜北,夫人在雙塔,也配有工務員。
財務室主任鐘運堂保留著一雙江西老鄉做的鞋,他沒有穿過,給了我。最初他常帶我到南邊四五里外的薛家坪供給部辦事,后來就讓我一個人去,領取一些定量供應的糧秣供給等。遇到特殊情況,由行政處寫條子,我再找供給部供給處梁錫昌處長批,然后到指定的地方去領。
8月份,我去薛家坪南四五里的林家坪被服廠領給司局級干部發的細布制服。雙塔一共有司局級干部九人,領完后我逐一給他們送到住處。我還給這些干部領過牙刷、牙粉等物。職務高的葉劍英、楊尚昆、李濤另有供應系統。
9月份,要發津貼,機關有工作人員200多人,每個工作人員發晉綏幣2000元,共要領四五十萬現金,我一個人牽了匹馬去領的。錢是100元一張的新票子,100張一沓,10沓一捆,一共四五大捆。領回來,再按20張一沓分好。2000元,今天聽來也是不小的數字。晉綏幣的幣值低,記得當時只能買四塊普通肥皂。
在雙塔,只能看到《晉綏日報》,四開四版。印刷是在90多里外的興縣,印刷后第二天上午就能看到。報紙有黃草紙和白報紙兩種,五張白報紙其中有三張是給葉劍英、楊尚昆和李濤的,另兩份單獨卷起,外寫兩行五個字“陜北李德勝”,當時毛主席叫這個名字,周副主席叫胡
必成。
5月31日,報上登載新華社評論《蔣介石政府已處在全民的包圍中》(收入《毛澤東選集》第四卷)。當時一些人逐句分析,看到最后一段“中國事變的發展,比人們預料的要快些”特別受鼓舞。有人根據文章的內容分析,說一定是毛主席
寫的。
從6月起,每月作戰部一局的負責人會在村里小學外的廣場作時事報告。所謂時事報告,不講國際形勢,也不講國內經濟,只講戰局,如一個月來消滅了多少敵人,解放了哪些城市等,另外就是形勢分析。8月份由一局童局長作報告,傳達了7月間舉行的小河會議上毛主席對形勢的估計,說是從1947年算起,五年左右可以消滅蔣介石。童局長特別叮囑:不要對
外說。
中央外事組隨王家坪機關到了雙塔,外事組組長是葉劍英,外事組沒有什么本身的業務工作,他們辦起了油印《新聞材料》和《參考資料》(正常各八開四版,雙面印)。每天的報紙會在當天上午發到各辦公室,附近各機關當天也都能看到,比《晉綏日報》早一天。《新聞材料》主要登全國性的軍事、政治等消息;《參考資料》則登有中央社、美聯社、路透社等的消息。
《新聞材料》先得到文稿,先發表,再轉發各地。12月28日的《新聞材料》全文刊登了12月25日毛主席在中央工作會議上的報告《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各解放區大報都是在1948年元旦發表。
1947年12月至1948年1月間,一些機關開展“三查”。讓我去附近劉王家溝中央社會部看他們的民主大會。那天的批評對象是童小鵬、鄒大鵬(與1948年曾任長春特別市市長的鄒大鵬不是同一人),聽來都屬工作作風問題。雙塔機關在一號院開過一次民主大會,到會100人,批評對象是李伯釗,兩三人發言,不到一個小時。再就是在一號院外院南邊棚式房間里出壁報,記得針對行政處處長羅道讓的有好多張,開始直呼其名,后來逐一添上“同志”二字。
在雙塔的幾個月,我不記得吃過肉。快過春節,機關派人到晉北買豬。幾天以后,拉回一車凍豬肉。當時天氣冷,凍肉運輸方便,如果買活豬,一路上往回趕,還得喂養。那幾天,我正好感冒,吃病號飯—煮掛面。管理員酆萬祥說,早不病晚不病,你就看著大家吃肉吧!
1948年1月20日,中央通知后委準備轉移。春節過后沒幾天,我們一小部分人離開雙塔,經過山西靜樂、代縣、五臺竇村和當時的河北建屏縣所在地小覺鎮等地,到了當時屬建屏縣的夾峪村。夾峪是這一帶最大的村子,有四五百戶人家。整個中央工作委員會機關的對外名稱是工農學校,夾峪這一片叫工校教育處。不久,雙塔的人員相繼到達。(編輯 楊琳)
作者:北京大學出版社離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