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歸來

陶薄吉

2017年春季藝術品拍賣接近尾聲，從中國嘉德、北京榮寶、北京保利、匡時國際等以及國外著名拍賣行整體表現來看，今年春拍比前兩年的市場情況整體向好。具體表現在古代和近現代書畫市場明顯轉暖、新藏家參與積極性提高、成交量明顯放大。自6月初開始，北京榮寶拍賣公司春拍率先取得開門紅，1600余件拍品成交率為77%，總成交額7.75億元，與其2016年春拍成交額1.68779億元相比，增長了近4倍，相比其2016年秋拍3.6576億元的成交額，也增長了一倍多。北京匡時國際2017春拍成交額達13.3億元，北京保利春拍成交額達24.08億元，中國嘉德2017春拍成交額達到29.4億元，特別是中國嘉德“大觀——中國書畫珍品之夜”成交額達16億多元，創出亞洲拍賣史上專場最大成交金額，有3件拍品成交價過億元。7月中旬開拍的西泠印社拍賣公司上拍5115件拍品，成交率87.5%，總成交金額13億多元。

今年春季拍賣書畫市場的最大亮點是：大師級藝術家的作品受到追捧，成交價創出市場新高。3月份，紐約佳士得拍賣“藤田美術館藏重要中國藝術”專場，南宋畫家陳容的《六龍圖》以4896.75萬美元（約合3.38億元人民幣）高價落槌；6月，中國嘉德“大觀——中國書畫珍品之夜”專場拍賣，黃賓虹創作的《黃山湯口》以3.45億元人民幣成交，創下今年全球最貴中國書畫作品紀錄。同場拍賣中，潘天壽的《耕罷》以及南宋四帝御筆等兩幅作品成交價均超過億元，并有27件拍品成交價超過千萬元。在保利拍賣公司的春拍中，傅抱石的《茅山雄姿》以近1.87億元成交。

陳容（約1189～1258年后），字公儲，號所翁，福建長樂人（也有認為其是福建福清人、江西臨川人等），南宋理宗端平二年（1253年）進士，南宋理宗時期的畫家、書法家。文獻稱其才氣過人，詩文豪放，長章巨篇，杰壯奇詭。曾為國子監主薄、福建莆田太守、官至朝散大夫。宋代自陳容以后，龍的形象基本確定下來，他畫的龍被稱為“所翁龍”，是后世畫龍的典范，如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拍攝的《哪吒鬧海》中龍王的形象，就是以“所翁龍”為基礎演繹的。同時，日本近幾百年來絕大部分龍圖案都是仿效陳容的龍造型。據記載，陳容喜歡酒后乘興作畫，常常是醉后信手作畫，瞬間使騰飛的龍躍然紙上。其畫龍時善用水墨，潑墨成云，噴水化龍，雄奇魁偉，變化萬千，栩栩如生。陳容畫龍有特點：經常不畫整條龍，或畫一首，或畫一尾一爪，忽隱忽現，似聞其聲，如見其形，神妙無比。后人認為，陳容是畫龍的天才，其龍富有魅力，似真龍活潑跳動。

紐約佳士得拍賣的《六龍圖》手卷，繪畫長440.7厘米、高34.3厘米，卷中書法長83厘米、高35.1厘米，先后鈐蓋有50余方印章。該畫曾藏于清朝內宮，被乾隆所編《石渠寶笈》收錄，畫中六條形態各異、矯健靈巧的威猛巨龍，在云霧和巨浪中游走，似活靈活現的“神龍”。創作時用潑墨法畫云水奇石，襯托出矯健遒勁、追逐糾結、忽隱忽現、構圖神秘的群龍。整幅作品用墨沉厚，行筆老辣，神態各具，拿云噴霧，筆法高妙，令人望而生畏。此畫代表南宋時期畫龍的最高水平，在中國繪畫史上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畫作流傳有序，絹質和色澤都保存完好，品相極佳。畫上有陳容本人自題詩一首：天工不停手，戲弄五輪指。鼓閶闔，呼鴻濛，急鉤招搖遣風使。帝敕直下馮夷宮，水客波臣那敢怒。揪揪赤帝持□鏘，斗文腥血清鉤光。須臾歘歙出游戯，八表駭□雌雄翔。赤水玄（《石渠》寫為元，應為避諱）珠工簸弄，怒奴迸突雙眼眶。風云出沒在方寸，宇宙不敢收豪芒。銕山欲裂海水黑，冰鱗雪甲凌高岡。曹劉虎眎嗜漢鼎，食槽諸馬窺長江。隆中老子莫輕出，丈夫以此觀行藏。

陳容畫龍不但刻畫龍形、抒發情思，更是為了表達其政治理想與抱負。同時他還擅長畫松、竹、鶴、虎等，被后世稱“所翁龍”、“所翁鶴”和“所翁竹”等。在當時，達官顯貴、文人騷客多以能得到“所翁龍”而倍感榮幸。如著名的南宋奸相賈似道，一生酷愛收藏書畫，然而他至死也未能從陳容處討得一幅“所翁龍”。癡迷于畫龍的陳容，留下的真跡少之又少，其中可在市場中流傳的就更加少了。至今海內外所藏陳容款的龍作品共有22幅，其中11幅在中國大陸及臺灣地區，另外11幅流到海外。

清朝歷來有通過賞賜藝術珍寶籠絡王爺貝勒及親近大臣的習慣。嘉慶年間用宮中書法名畫進行賞賜逐漸增多，尤其道光之后，賞賜有增無減。清朝晚期，《石渠寶笈》中許多書畫作品就流到了恭王府。民國時，恭親王爵位繼承人溥偉為了支持復辟帝制，籌措軍餉資金，大量變賣恭王府中的古董字畫。王府管事張彬舫（即大管事張文治）將著錄于《石渠寶笈》初、續篇中，傳為唐、宋、元的古董和字畫大量變賣，其中一部分賣給了山中商會，然后轉賣給日本古董商人山中定次郎，山中又將它們轉賣給藤田美術館主人、日本實業家藤田傳三郎男爵。藤田于1954年創立藤田美術館，近年來因資金緊張而經營困難，為進一步完善經營和未來發展，只好忍痛割愛，將全部館藏中國文物珍寶委托佳士得進行拍賣，從而使這幅國寶級藝術品得以回到它的誕生地。

另一件創記錄的拍品是近代著名山水畫大師黃賓虹的《黃山湯口》，其尺幅為171厘米×96厘米。黃賓虹（1865～1955）生于浙江金華，祖籍安徽歙縣，原名懋質，后改名質，字樸存（亦作樸丞），號賓虹，別署予向、虹叟、黃山山中人等。他是一位集文史哲、詩書印同體入畫，熟諳章法、筆法、墨法，悉知筆、墨、色、光、影相滲相襯之妙法理趣的藝術大師。也是將我國傳統繪畫藝術總結和延續，開啟一代新風格、新面貌，集中國山水畫之大成，將中國文人畫推到一個新高峰的一代宗師。

黃賓虹50歲前馳縱百家，溯追唐、宋，其后遍游名山大川，九上黃山、五游九華、四登泰岳、看青城、觀峨眉、歷長江三峽、覽巫山諸峰，以祖國山川為對象寫生，踐行石濤“搜盡奇峰打草稿”的繪畫理念。其一生創作黃山山水畫不計其數，1955年，黃賓虹以92歲高齡，創作了《黃山湯口》，其后不久就因病逝世。本幅作品于2011年在瀚海拍賣公司春拍中以4700多萬元成交，時隔六年，成交價超過了3.45億元。中國嘉德拍賣公司的官網稱《黃山湯口》是黃賓虹繪畫生涯中的絕筆巨制。此圖五筆七墨具備，是黃賓虹畫論主張在紙上“用兵”的實證，晚年絕筆，力道老辣，堪稱賓翁腕底山水翹楚。《黃山湯口》被看作是黃賓虹一生中的最偉大作品之一，筆墨之冠，藝術之巔。畫面構圖豐滿，山勢巍峨屹立，如異軍突起，千態萬狀，聳入云霄，墨色中盡顯雄奇、蒼莽。山中林木蔥郁，渾厚華滋，嫻靜秀逸，淡蕩空靈，煙云出沒，氣象恢宏。山下房舍隱現，二人坐樹下。筆力雄健，山溪樹木一筆不茍，房屋人物刻畫入微，山石先用遒勁圓潤頓挫有力的線條勾輪廓和脈絡，后用濃淡、干濕墨繁皴密點，赭色相參。蒼松老樹，以大篆筆法寫之，用筆古樸蒼勁，剛柔相濟，光華煥發，韻味無窮。堪稱中國山水書畫神品，屬藝術史上的經典名作。

據記載，黃賓虹將畫成后的《黃山湯口》送給了老友陳叔通。陳叔通（1884～1966），名敬第，杭州人，清末進士，留學日本，曾任上海商務印書館董事。晚年任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委員、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副委員長。陳叔通與黃賓虹是故交，兩人早年在上海時就是鄰居，黃賓虹夫人宋若嬰曾說：“他每逢新春總畫些梅花、水仙、天竹子、茶花贈送給友人，陳先生處總有的。”在黃賓虹生命中，陳叔通是一位“貴人”，令他一生充滿感激。1919年秋，陳叔通介紹黃賓虹任商務印書館美術部主任。新中國成立之初，傳統中國畫受到嚴重沖擊，一段時間，黃賓虹經濟狀況不好，許多事都得到陳叔通的幫助。黃賓虹晚年每年都送畫給陳叔通。而陳叔通不僅自己向黃賓虹求畫，也代他人求畫，有明確記載曾為章伯鈞求過畫。陳叔通很看重黃賓虹的學識，1954年11月寫信給黃賓虹時問到：“古文釋稿已脫手否？約有若干字？弟欲覓好事者，與詩集一并印傳，如何？”在正文之后，陳叔通又補充道：“弟又頗愿公寫四尺或五尺整張堂幅山水，與白石老人競賽。懸之保衛世界和平委員會，用篆書題四大字，署九十二歲老人***。”（此信函現藏于浙江博物館）顯示陳叔通對黃賓虹學識及書畫藝術的認同，希望幫助黃賓虹在中國藝術界獲得應有的地位。正是陳叔通能讀懂黃賓虹的繪畫藝術，收藏《黃山湯口》而間接地奠定了黃賓虹在中國畫史上的突出地位。

黃賓虹一生筆耕不輟，傳世作品較多。由于他高超而深奧的藝術創造力，在當時沒多少人能理解和欣賞，多數藏家認為其繪畫作品用色過重，難以接受。他自己曾說：“在我死后五十年，人們會認識到我的作品價值。”他在世時很少賣畫，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其繪畫價格才一元錢一張。上世紀80年代蘇富比和佳士得兩大拍賣行開始拍賣他的作品，價格幾萬元至十幾萬元，他的《山水冊》在1984年香港蘇富比拍賣以12.5萬港元成交。正像黃賓虹所預料的，到上世紀90年代，大陸藏家逐漸認識到其作品價值，1995年該本《山水冊》在國內拍賣會上以264萬元成交。2005年黃賓虹的一幅精品力作《山川臥游圖》在拍賣上以638萬元成交，2011年冬季拍賣時，該幅作品成交價高達5290萬元，當年《黃山湯口》成交價為4772.5萬元。由于其作品價格始終未突破億元，市場人士普遍認為其價值一直被低估。經過此次拍賣，不僅意味著黃賓虹作品價值回歸，也體現了市場對藝術家的認可和尊重。

有研究者認為，《黃山湯口》的高價成交，可以說是市場對美術史的認識有了提高。中國嘉德副總裁、中國書畫總負責人郭彤也表示：“黃賓虹是一個象征，一個中國傳統文化的象征，這場拍賣不僅是黃賓虹的勝利，更多的是中國藝術市場的勝利。”（作者為文化學者、中國文化管理協會藝術品專家委員會專家、湯用彤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