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喬培新的晚年生活

喬建初

父親上班的時候，總是精神飽滿的樣子，經常一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即便回家了，也是帶一大包文件回來看。全家人都休息了，他還坐在桌邊，星期天也是如此。

父親的身體不是很好，也時常受到疾病的困擾。上世紀70年代末，父親得了胃病。醫生診斷是胃竇炎、十二指腸球部潰瘍。父親的公文包里多了一個小號飯盒，里邊放著蘇打餅干，餓了吃幾片。檢查治療了四五年，病情穩定下來。

1980年6月，父親得了肺炎，每天發低燒，痰中有血絲，住院3個多月。這次生病對他的身體傷害很大，沒有體力去工作了，再加上年紀也大了，父親從此回家養病。

發展國民經濟要切實用好銀行

上世紀80年代初，“文革”已經結束，但社會經濟發展多年停滯的影響還沒有消除，百廢待興。

1982年5月，父親擔任中國人民銀行顧問。父親說，顧問的工作怎么做，沒有成規，我也沒有經驗，想的做的就是有一分熱，發一分光。老同志一定要按照黨的要求，自覺愉快地把新老干部交替這件大事辦好。8月，他寫出了《爭取國民經濟逐步轉上全面良性循環的幾點建議》。

他在這份建議中說，我們國家手中掌握銀行這種工具已經多年了，把它作為國民經濟的綜合部門之一，還是新事情、新任務。一旦銀行很好地承擔起綜合部門的任務，會起更大的作用……

1984年10月，父親在《中國金融》雜志發表文章說，銀行是在資本主義社會崛起的，并成為調節資本主義經濟的最巧妙的機器。它對資本的積聚和集中，促進生產和流通，推動技術進步等方面，起到了積極的作用。我們社會主義國家，需要大大提高科學、技術、文化水平，也同樣要發揮銀行的作用……

促進生產力的發展是銀行義不容辭的責任。現在世界已進入新的技術革命時期，它對我國是一個挑戰。在這種形勢下，我們搞經濟建設，不能建立在技術落后的基礎上，而必須在發展科研、教育，促進科學技術方面下大力量。銀行也要海闊天空、古今中外地觀察問題，研究問題，關心和支持科學技術的發展。

在改革開放的新形勢下如何做好銀行工作，保守還是創新，沖擊著人們的頭腦，也沖擊著銀行的管理方式。父親在這樣的環境下提出銀行工作的新思路，爭取銀行更好地更有效地聚集和運用資金，支持科技產業的發展，從而支持國民經濟。1990年中國人民銀行在國家綜合信貸計劃中正式開設了科技開發貸款科目，主要用于支持國家級科技開發計劃和地方各級科技計劃的成果轉化。此后，科技開發貸款的規模不斷擴大，成為支持科技成果轉化過程中舉足輕重的資金來源。

發展電化教育是培養人才的

重要途徑

“文革”期間我國的大學停辦，大量年輕人失學。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一部分年輕人才有了讀書深造的機會。這個時期，國家經濟建設所需的各種人才出現斷檔，各項事業發展后勁不足。

1984年5月，父親就電化教育問題向當時的黨中央總書記胡耀邦寫了報告。他說，我國這樣一個重要的社會主義國家，智力開發的投資與經濟建設和其他方面的投資不成比例。父親直言不諱地寫道，“黨的十二大以后，不是從上到下把戰略重點之一放在教育、科學上……”他建議，要提高電化教育的地位和作用。他還從經費、師資、設備、效益等方面論證了在我國進行電化教育的可行性及發展前景。

1984年6月9日，胡耀邦總書記對父親的報告寫了批示。

1985年3月，父親在全國政協六屆三次會議上發言說，在教育改革中，應突出提高電化教育的地位和作用。這里最重要的是解放思想，不要讓只有辦好正規教育才能解決問題的老觀念把人們束縛住。為實現四個現代化，教育要先走一步，走在國民經濟發展的前面。

也是在這次全國政協會議期間，父親與23位政協委員聯名提出議案：“建議由銀行貸款10億至20億元，在全國范圍內開展遠程電化教學。”為把發展電化教育的問題落到實處，父親直接找到當時的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李貴鮮請求幫助。

電化教育重新起步以來，發展之快、普及之廣、應用之多出人意料，在提高教學質量、擴大教育規模、促進教學改革和教育現代化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今天看此事，電化教育發揮的積極影響，遠遠超出了父親的設想。

建議投資支持稀土

應用研究和開發

稀土金屬由于具有優良的光電磁等物理特性，能與其他材料組成性能各異、品種繁多的新型材料。對于現代化武器裝備來說，稀土是不可或缺的。稀土是極其重要的戰略資源。

1993年6月30日，父親寫信給時任朱镕基副總理，提出了《關于投資支持稀土應用研究和開發的建議》。

父親在這封信上說：稀土是個寶，我國得天獨厚。稀土不稀，蘊藏量占世界的80%。這是我們的一大優勢。十多年來，我們依靠自力更生，成功地解決了從采礦、選礦到冶煉分離和提純等一系列重大技術問題，年產量遠超美國，世界第一。天賜的自然資源優勢在握，現在卻出現了產品積壓、企業虧損、“黃金換銅”、肥水外流的被動局面。

從國際發展的全局看，從國民經濟效益的縱深看，關鍵問題是：稀土應用研究和開發沒有跟上，投入不夠，國內應用市場沒有打開。寶貴的、來之不易的材料不能變成高附加值的、應用極其廣泛的產品。

為了盡快扭轉稀土工業的被動局面，打開國內應用市場，改變出口產品結構。我建議：由銀行、科技、產業三結合，大力推動稀土應用研究和開發。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具體建議：銀行投資四億元人民幣，加五千萬美元外匯。其主要部分投給我國最大的稀土產業包鋼稀土公司。其余部分用來在北京設立稀土應用研究開發基金，成立北京稀土應用研究開發中心，負責組織相關科學技術力量，協同作戰，大力開展稀土應用研究和開發工作……對此，朱镕基副總理做了批示。

1993年11月，中國人民銀行就此事的辦理情況，向朱镕基副總理寫了報告。報告中詳細闡述了有關委、院對投資支持稀土應用、研究的積極態度及具體方案。

父親為中國稀土工業的發展，付出了極大的心血和努力。他當時的很多想法是具有創新思維的。看今天中國稀土工業的發展變化以及稀土在社會生活中發揮的巨大作用，與那時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這是父親從工作崗位上退下來之后為國家、為人民、為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作出的重要貢獻。

隨著我國稀土冶煉技術的升級換代，產品質量的提高和生產能力的擴大，國外企業由購買我國的稀土初級產品逐漸變為購買稀土金屬。近幾年，我國稀土金屬產量迅猛增加，產品質量達到或超過國際先進水平。目前我國稀土金屬和合金產品的產銷量占世界市場的80%以上。

心系家鄉百姓和經濟發展

我們的老家內蒙古鄂爾多斯市達拉特旗虎石梁鄉本壩溝離縣城90公里，是一個窮地方。

父親老年以后兩次回到家鄉，分別是1983年和1986年。1983年秋天，父親回達拉特旗參加黨史和革命史研討會。會議之余，他在鄂爾多斯邊走邊看邊調研。在走訪中，他發現當地農民養綿羊比山羊多，因為當時山羊絨沒有綿羊毛價高。于是父親找到羊絨衫廠負責同志，細致地與他算賬。父親說，鄂爾多斯山羊絨是世界上最好的絨，廠子建這么大，沒有原料生產基地怎么行？進口是靠不住的。老百姓把山羊殺斷種，沒有羊絨你的廠子怎么辦？解決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提高山羊絨價格，引導老百姓多養山羊，你的廠子才能發展下去。父親又給自治區時任政府主席布赫打電話，反復闡明自己的觀點和理由。在父親的努力下，自治區政府同意了伊盟的做法。第二年，山羊絨價格迅速提高到了每斤400多元。多年后許多干部群眾回憶這件事都說：喬老不愧是經濟學家，看問題全面透徹，站得高看得遠，對未來的發展有遠見。

不僅如此，父親通過對東勝、臨河、五原、烏拉特前旗、包頭、呼和浩特的走訪和經濟調查，1983年11月向內蒙古自治區黨委和政府匯報了調研情況，提出了建議。

內蒙西部是個大聚寶盆，伊盟的煤、白云鄂博一帶的稀土礦，是世界儲量最大的，是國家和地方都需要的。山羊絨制品在世界上是高檔紡織品。伊盟的山羊絨產量占世界產量的四分之一，質量是世界最好的，在國際市場占有重要地位。我們長期低價收購，出口原料，追求以低成本換取外匯。出口皮毛原料是“肥水流入外人田”，損害了我國自己牧、農、工的利益，讓外國人制成成品賺錢，回頭和我們競爭，用自己的拳頭打自己的眼。不出口山羊絨原料，是不是山羊絨就沒有出路了？不是的，相反這會給山羊絨開辟更好的出路。我們引進國外先進技術設備，改造現有企業，把原絨一步一步變為成品，對國家和地方都有更大的利益。東勝羊絨衫廠用引進的設備加工1200噸原絨，一年能比原來多生產無毛絨210噸。按1982年每噸出口價格87368美元計算，國家一年多得外匯1835萬美元，比引進羊絨設備的全部價格1384萬美元還要多451萬美元。

河套地區土壤鹽堿化是由于重灌輕排、有灌無排造成的。解決鹽堿化問題的辦法是合理灌溉，保證排水。灌溉系統現在基本形成體系了，最大的問題是管理。父親建議利用銀行和財政的資金，群眾的人力物力，盡快開發鹽堿荒地。人力不足用機械，財力不足用銀行。要切實解決問題，應該設立內蒙西部鹽堿地開發公司。重要的是在黨領導下選擇一批吃苦在前、事業心強的同志做骨干，組織起來做這件事。

父親1982年從一線領導崗位退下來，到1993年離休。在這期間，他在新的崗位上，不停地思考，不停地寫作，經常找人研究問題，還找有關部門努力去實現自己良好的愿望。他心中想的是經濟的發展，想的是國家的強盛、民族的振興。

父親本是鄂爾多斯的一個放羊娃，在中國共產黨的指引下堅定地走上了革命道路。他把自己的一生，奉獻給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和建設事業，做了一輩子銀行工作。其間他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和挫折失敗，難以細數，但是他意志堅定，始終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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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培新，1912年出生于內蒙古達拉特旗一個農民大家庭里，1933年在并不富裕的整個家族的全力支持下，經過自己的奮發努力，考進清華大學經濟系，師從我國著名經濟學家陳岱孫教授。1935年，他參加了北平“一二·九”學生運動，次年加入中國共產黨。

1937年7月盧溝橋事變爆發不久，喬培新從清華大學經濟系畢業。中共黨組織決定派他回綏遠開展地下工作。喬培新利用自己被傅作義委任為包頭縣縣長的公開身份，宣傳中共抗日主張、抗日民族統一戰線政策，收集情報，擴充力量。1941年春，由于當地共產黨內有人被捕叛變，喬培新秘密工作的身份暴露。幸好有潛伏在國民黨內的我黨同志提醒，喬培新從家鄉一路向南，艱苦跋涉來到延安。

1941年5月，喬培新被分配到陜甘寧邊區銀行工作，擔任調查研究處長、貨幣管理處長、秘書長。1949年5月，西安解放，喬培新由西北軍政委員會指派，接管西安的舊中國的中央銀行、中國銀行、交通銀行、農民銀行，建立了中國人民銀行西北區行，任副行長、行長。這一年他38歲，成為新中國成立后第一代金融干部。

1955年1月，喬培新任中國農業銀行行長，1955年10月起任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副行長。這一年他44歲。此后，喬培新擔任過中國銀行總經理、董事長，1979年7月任中國銀行名譽董事長，1982年5月任中國人民銀行顧問，1984年任中國金融學會會長，是第六、七屆全國政協委員。1993年離休。2007年5月在北京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