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令予
提及環保,人們首先想到的是空氣和飲水中的污染,對于噪音污染一直缺乏足夠的重視。在過去的十年中,美國國家公園管理局(NPS)的工作人員在全美近500個地點設置了現代化數字設備,以監測這些最安靜的地方的背景聲響。每次測試長達數周,由傳感器測量當地的噪聲水平,用麥克風記錄下音響實況,并用氣象儀器記錄溫度、氣壓和影響聲音傳播的各種參數。NPS總共獲取了近一百五十萬個小時的數據,檔案中包括了各種聲音,比如飛鳥的歡鳴、野狼的嗥叫、樹葉在風中搖曳,以及隆隆的雷聲。
科羅拉多州立大學的雷切爾·巴克斯頓和她的同事現在已經開始用NPS的海量數據來描繪人為噪音對美國荒野污染的程度。研究人員首先制作了一個背景噪聲模型,消除了人為產生的所有潛在聲音,如飛機或汽車噪音等,然后將得到的原生態的噪聲水平與NPS聲響地圖進行對比,從而確定人為噪音對保護區域的危害程度。
數據分析令人驚訝,大多數野生保護區被人類活動的喧囂所覆蓋。其中三分之二的地帶背景噪音水平翻了一番,這意味著如果以前能夠在100英尺外聽到鳥的歌聲,現在只能聽到50英尺外的鳥鳴。而其中五分之一區域的噪音增加了10倍甚至更多。對于噪音增加了10倍的這些地區,人們只能聽到大約10英尺外的鳥聲。
過去二十年來,許多研究表明人為噪音可能會導致動物情緒緊張,影響它們對下一代的喂食,噪音會干涉動物求偶的聲音交流,也可能會削弱小動物防范叢林掠食者的警覺性。噪音還會改變搬運種子的小動物的行為,從而間接影響植株的生長。人為噪音甚至會直接影響植物,有證據表明植物是有聽覺的。
雖然有關音樂能幫助植物生長的說法由來已久,稱此為偽科學可能重了一點,但至少缺乏可重復的實驗證明。然而,最新的研究顯示,某些植物種群確有感測聲音的能力,它們可以感覺到流水通過管道的潺潺聲或昆蟲采蜜時的嗡嗡聲。
據《Oecologia》報導,西澳大利亞大學進化生物學家莫妮卡·加吉利亞諾和她的同事將豌豆(Pisumsativum)幼苗放在倒立“Y”型的盆中,盆的一個分支連接水溝或通水的塑料盤繞管道,另一分支中只有土壤。無論分支中的流水是開放還是封閉,植物根部都會朝著發出流水聲的方向伸展,即使那里僅有發出流水聲音的封閉管道。研究人員還發現,豌豆幼苗對分支中放置的白噪聲錄音沒有響應。
來自西澳大利亞大學的報道并不是植物對聲音反應的最早記載。2014年的一項研究顯示,一種白菜的親屬(Arabidopsis)可以區分毛蟲的咀嚼聲和風聲,在“覺察”到毛蟲咀嚼葉子的錄音之后,植物會向葉子分泌更多的化學毒素。我們常常低估了植物的感知能力,因為他們的反應通常來說不太明顯。但是葉子可以是非常敏感的振動探測器。
植物有聽覺的另一個跡象來自于“蜂鳴授粉”現象,特定頻率的蜜蜂嗡嗡響聲已被證明可以刺激花粉釋放。其他實驗發現,聲音可能導致植物自身激素的變化,影響它對氧氣的吸收和生長速率的改變。今年早期發表的一項研究表明,聲波甚至可能影響植物的基因表達。聲音振動可能是通過機械感應器——非常精細的毛狀結構的膜狀物——觸發植物的反應。
為了研究噪音的危害,科學家們在愛達荷州建立了一條“幽靈道路”(The Phantom Road)。他們在一公里的森林通道上設置了十五對揚聲器,向周圍樹木廣播人為噪音。其結果是噪音趕走了三分之一的當地鳥類,并且導致留下的鳥兒的體重明顯下降。
不是所有的物種都會對噪音污染產生負面影響。研究表明,像家雀和黑頸蜂鳥這些鳥類不但能容忍噪音,而且由于缺少更敏感的天敵而相對受益。不過這些物種屬于少數,不應視為不作為的借口。這項研究最關鍵的一點是,我們必須在更偏遠的保護區加強和執行環保法規,其中特別要強調減少噪音污染。
現在已經有了一些非常有前途的減少噪音的技術,例如靜音路面,它的多孔結構可以更好地吸收車輪發動機和輪胎引起的噪音,以及可以減輕鉆機噪聲的吸聲材料。即使有些噪音是不可避免的,至少也應該對其加以限制,我們不能完全取消飛機航線,但可以讓飛行路線靠近繁忙的道路,而不是飛越安靜的保護區的上空。
來自NPS的艾瑪·林奇表示,即使是簡單的措施也會產生明顯的差異。位于加州的穆爾森林國家紀念碑的工作人員最近做了一個實驗:在不同的時間段,他們在公園的某一部分設立靜音標志,鼓勵該區域的游客低聲地說話,并關閉他們的手機。實驗顯示當標志出現時,該區域的聲強下降了三分貝,等于音量減少了一半,或相當于減少了1200名游客產生的雜音。現在保護區的管理者正在考慮設立永久性的靜音標志。
減少人為噪音還大自然以安靜,這不僅是為野生動植物謀福利,最終也有益于人類自己。一項調查顯示,大多數游客到國家森林公園不只是想看美麗的花草和難得一見的野生動物,人們最為享受的是山水間安詳寧靜的環境。古人云:“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把安詳寧靜作為心靈最高最終的追求,中西文化在這一點上是相通的。
大衛·喬治·哈斯克爾(David George Haskell)是位杰出的自然主義詩人,他在新書《樹之歌》(The Songs of Trees)中對幽靜環境里人和樹的交流有著十分生動的描寫。
就像人們可以通過鳴唱的旋律區分鳥類一樣,哈斯克爾教授可以根據聲音來識別樹木。在雨天識別樹木尤其容易,而厄瓜多爾的熱帶雨林又經常下雨。由于樹葉的形狀和大小不同,雨滴穿過樹葉時會產生各種聲響:有“飛濺的金屬火花聲”,“低沉干凈的木料打擊聲”,或者是“快速打字機的咔嗒聲”。每個樹種都有它自己的歌聲。在雨中靜聽,耐心訓練你的耳朵,不要撐傘不穿塑料雨衣,以減少雨滴落在上面產生雜音,人們可以僅靠聲音進行森林樹種的普查。
“我已經為學生講授鳥類學多年了。”生物學教授哈斯克爾說:“我向我的學生挑戰:好吧,你們已經學到了100種鳥的不同歌聲,現在你們的任務是學習20種樹的聲音。你們能夠通過耳朵區分楓樹和橡樹嗎?我讓他們出門時把注意力集中于耳朵去捕獲聲音。這是一個近乎沉思冥想的超驗經歷。最后你會意識到樹木聽起來是不一樣的,而且有奇妙的聲音來自它們。我們的耳朵可以聽到楓樹如何改變其聲調,從早春柔嫩的幼芽變成秋天凋零的老葉,風從中穿行會發出完全不同的樂聲。”
聲音的世界對大家都開放,但我們很多人從來沒有真正進入過它。傾聽樹的歡聲,它似乎是反直覺的,甚至有些像弄虛作假。但是哈斯克爾確實一直在用心傾聽,他在新書《樹之歌》中有許多自然感性經歷的描寫。他說:“我喜歡坐下來傾聽,抑制內心各種躁動不安的情緒。”人類可能是一種視覺物種,但是“聲音揭示了我們眼睛看不到的東西,因為聲波的振動可以繞過障礙物并穿透地面。借助聲音,我們可以更好地認識這個世界。”
許多科學家認為,噪音應被視為污染物,噪音的危害性與水中有毒的化學物質和空氣中的刺激性顆粒沒有任何區別。但是目前對噪聲污染危害性的認識嚴重不足,希望科學研究的成果能改變這種狀況,讓更多人認識到:寧靜方能致遠,喧囂必定志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