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萬年星光（三）

風淺

破軍號停歇的星球沒有原住民也沒有名字，只有一串編碼。XI3354。

很久以前，這是一顆荒廢的星球，介于伊克斯佩特勢力與蟲族勢力中間。數百萬年來，它受到炮火、輻射、光污染的侵襲，本土的恒溫動物日漸凋零。后來有一個星際旅行者的飛行器壞了，迫降在XI3354，結果意外發現了在這片危險的森林中蘊含著豐富的礦產，于是，近水樓臺的蟲族如同蒼蠅一樣，興沖沖地把它給占領了。

……

最新鮮的空氣通常位于一顆星球上空的中上層，頂層太過稀薄，底層容易被煙塵和別的雜質污染，中層的空氣是每一顆星球上最典型與純粹的。宛籽緊跟著萊格修斯深入森林，穿過河流沙丘，最終被一片橫斷的山崖擋住了去路。

萊格修斯掏出了氣體采集器，收集了一點點，卻不急于離開。他在注視著眼前興沖沖的地球人，她似乎……的確有些好轉？

風一吹，她就哆嗦一下，然后把衣裳裹得更緊一些。

這個地球生物擁有著與伊克斯佩特人非常相似的外形，骨子里卻顯然有很大差異。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蹲在地上，幾乎把身上所有的要害暴露在了他的面前。而這種脆弱得不堪一擊的生物，竟然處于地球食物鏈的頂端？

它們本身是溫熱的恒溫動物，但似乎并不具備自主控制最佳體溫的技能。

只是那么一點點風，就冷得發抖。

有那么一瞬間，萊格修斯想要做些什么，可是回想起年少有為的少尉羅斯特當時被蠱惑的模樣，頓時皺起了眉頭。

黑色的長發，繁復的衣裙……愚蠢的蝴蝶結。這只是一只，低等生物。

弱小的地球人似乎對危險也擁有著一點生物本能。

宛籽暢快地放松之后，顯然進入了微妙的狀態，她開始坐立不安，磨磨蹭蹭地靠近萊格修斯，甚至企圖去拽他的衣擺。

“萊格修斯……”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啊？

萊格修斯的目光落在自己被揪住的衣擺上，微微皺起了眉頭——她靠得實在太近了，近到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體周圍微微上升的溫度，甚至是沾染上她圓溜溜的眼眸中氤氳的濕氣。

這種微妙的變化讓他略微有些不自在，尤其是看見她毫無防備裸露的脖頸要害的時候。

柔軟得一捏就碎的身體，卻有著這樣突兀的、毫不設防的無端信任嗎？

……

“你要不要緊呀？”宛籽十分憂心飼主的身體狀況。她還記得羅斯特說過，這顆星球上的氧氣對他們的身體有損傷，她已經在這里待挺久了，他可千萬別在這里掛掉啊！

可是萊格修斯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的注意力似乎被別的東西吸引住了，深幽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望向她的身后……

宛籽安靜了下來，身體深處忽然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感覺。她聽見了風聲，風聲里頭還夾雜著一點點別的聲音，像是許多只腳擦過枯草堆發出的聲響，正密集地朝她所在的地方圍攏。

有什么東西正在靠近。

那是……什么？

宛籽不敢細想。

她看見萊格修斯在她面前蹲下了身，然后從他自己的右手手腕上解下一只金屬手環，遞到了她的面前。他說：“會用嗎？”

宛籽老實地搖頭。

萊格修斯面無表情地拉起了她的手，把那只冰涼的手鐲套在了她的手腕上，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牽著她背過了身子，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舉起她的手腕緩緩握成了拳。

“這樣用。”

下一剎那，手鐲外延忽然張開三個彈道，數道灼熱的光從彈道射出，直襲密林深處！

“啊……”

宛籽的驚叫聲卡在了喉嚨里。她看見剛剛彈藥射中的地方忽然樹影攢動，草木搖擺，像是有千軍萬馬正在經過一樣，過了一會兒，無數雙幽綠色的眼睛從密集的草叢中露了出來，貪婪目光把他們團團圍住。

沙沙聲漸漸停止。

宛籽終于發現，情況似乎要比她想象的嚴峻得多。

他們被包圍了，這個顯而易見，可是她并不知道包圍他們的是什么——那些東西長著無毛貓一樣的腦袋，碩大的幽綠色眼睛熒熒發光，他們的身體像是覆蓋著一層磷粉的桑蠶，因為彎曲而形成的一道道褶皺中間分泌出黏稠的液體，順著著地的四條腿一滴一滴地滑落到地上。

“萊格元帥……這些是……什么？”

“低等蟲族。”

“它們……全部都是……蟲子？”

“是。”

“我……我害怕。”宛籽哭了，全身止不住地哆嗦。

“咝——”

腥濁的氣體和氣音噴在了她的耳朵后側，緊接著耳朵旁一陣黏稠濕熱。

宛籽渾身的雞皮疙瘩奓了！

她從地上躥了起來，狠狠一腳踹開了身后那只黏糊糊冒著熱氣的大眼睛長鼻子生物，退后幾步，握緊了拳頭抬起瞄準它，向怪物射出巨大灼熱的光束！

“啊啊啊啊滾開啊啊啊——”宛籽被手腕的沖擊力帶得跌倒在地上，她根本不敢細看眼前的各種惡心生物，只是憑著本能隨意朝周圍掃射了一圈又一圈，毫無規律，毫無節奏，卻異常密集兇猛！

所有蟲族：……

帝國元帥萊格修斯第一次露出了欣賞的眼神：想不到這個地球人居然有不錯的爆發力！

宛籽：“啊啊啊它舔了我啊啊啊它舔了我啊啊啊——”

好惡心啊啊啊——

萊格修斯：……

作為伊克斯佩特星人，元帥此生大概是不會懂得地球女性對于蟲子的特殊情感了。

被激怒了的蟲族瘋狂地嘶吼著，前仆后繼地圍攏。也許是忌憚宛籽手上的手鐲，蟲族們紛紛掉轉了腦袋向萊格修斯撲去。然而，它們甚至還沒有靠近萊格修斯，就被他的槍支燒成了灰燼。

昏天暗地，萊格修斯如漆黑的閃電，所到之處寸寸焦土。

“萊格……”

宛籽呆呆地看著萊格修斯，握著手環不知道該不該沖上去。忽然一陣大風刮過，帶來一陣隱隱的土腥味。

忽然間，陰森森的感覺幾乎要貫穿了脊梁骨。

宛籽哆哆嗦嗦地轉過身，看見十丈高的暗影擋住了他們面前的恒星光芒。

那是一只巨大的怪物，大約有幾層樓那樣高，腦袋長得像天牛，身體渾圓有鱗片，膨脹得像黑寡婦的肚子，粗壯短小的肢體摩擦過地面，所過之處所有的灌木都被涂上了熒熒發光的黏稠液體。

宛籽：……

宛籽徹底僵化了，她能聞到撲面而來的惡臭味，也能聽見怪物的短腿摩擦過地面的沙沙聲，身體卻沒有辦法移動一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巨大的身影越來越近，在她的面前張開了血盆大口——

“吼——”

“啊啊啊啊——”

時間在那一瞬間凝滯。

很長一段時間里，宛籽聽不見聲音，也看不清眼前的事物，整個世界好似靜止了一般，只剩下蒼茫的空白。好像過了好久，也許也只不過是一剎那，她從驚愕中清醒過來，終于看清了眼前飄過的東西。

那是金色的，柔軟的長發。是這一片焦土中唯一鮮亮的顏色。

萊格修斯。

……萊格修斯？！

“你們在等什么？”萊格修斯冷冷道。他耳邊的通信器閃著幽光。

宛籽在混亂中睜開眼睛，用力抱緊了萊格修斯的脖子。她被萊格修斯抱在懷中飛速掠過森林抵達懸崖邊，然后身體陡然失重——萊格修斯，他直接從山坡上跳了下去！

啊啊啊！！！

轟隆隆——

破軍號的導彈落下，擊中方才的高地，在底下的原始森林里燃起了熊熊大火。爆炸帶來的巨大沖擊波瞬間席卷了萊格修斯與宛籽。

宛籽抱著萊格修斯的脖頸，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眼睜睜地看著剛才翻過的小山坡在巨響過后燃燒起熊熊火光。一夕之間天搖地動，整座山的巨大樹木嘶吼著伸出無數藤蔓觸角，在火光中尖叫得撕心裂肺——

而她和萊格修斯顯然還在不斷下墜。

越來越快，越來越接近地面。

“我、我們會死嗎……”宛籽終于哭出了聲。

她已經有些意識恍惚了，迷蒙中看見底下的森林燃燒起火焰，埋伏在周圍的蟲子們尖聲叫著瘋狂跳躍。她抓緊了萊格修斯，吃力地抬起頭想看看他的眼睛，可惜眼淚太多，只能朦朦朧朧看見一點點金色，也不知道是眸色還是火光。

下一瞬，萊格修斯身后張開了巨大的金屬翅膀！

“不會，破軍號已經準備好。”

宛籽依稀聽見了萊格修斯的聲音。

有一點點冷淡，一點點溫和，像是億萬光年外最遠的星光。

破軍號緩緩靠近，它的低端噴射出巨大的氣浪，穩穩地懸浮在XI3354上空。

宛籽抱著萊格修斯的脖頸，仰頭望著他的身后張開的巨大翅膀。

“我、我沒力氣……”

她的手已經近乎麻木，就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腰部貼上了一抹冰涼，隨之身體就被卷進了氣流中，懸空飄浮起來，徐徐升進了破軍號內部。

破軍號內，所有的少尉齊聚在指揮艙內，無數雙好奇的眼睛對準了帝國鉆石王老五元帥和他脖子上的地球人掛件，目光閃閃。看哪，元帥抱著她哎……

宛籽無緣由地打了個冷戰。

羅斯特上前行軍禮：“報告元帥，XI3354表面植被受損已達十分之一，是否需要繼續？”

“停止。”萊格修斯淡道。

“是！”羅斯特立正行禮，猶豫再三，諂媚地笑了，“元帥，您方才英雄救美的形象簡直可以寫入帝國泡……教程！您看您是不是收回之前的……”

“退下。”

羅斯特生無可戀地移開了目光。

地球人宛籽還縮在萊格修斯的懷里，對他身后的翅膀起了好奇心。她左看右看，小心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順著翅膀的骨干往下摸索，指尖輕輕地滑過嶙峋的骨架，最終觸碰到了翅膀的根端……哎？這東西究竟是一件裝備，還是……從身體里頭長出來的呢？

倏地，托著她腰部的冰涼感覺顫了顫。

萊格修斯目光微沉。

宛籽好奇地又碰了碰翅膀根部。

……

這只地球人在做什么！！！破軍號上的少尉們集體后退一步。

……

宛籽還來不及反應那是什么，身體就失去了支撐，咚——她的脊背砸在了地面上，頓時疼痛感直沖大腦。

“媽呀！”宛籽嗷了一聲，看見了萊格修斯微顫的眼睛。

“帶她離開。”萊格修斯的聲音冰涼如鐵。

“……是！”羅斯特戰戰兢兢地上前揪起宛籽，拎出指揮艙。

宛籽：……

作為人工飼養的外星寵物，宛籽自知是沒有多少尊嚴的。她像小雞一樣被拎出了指揮艙，順著漫長走廊走向未知的前方。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不想被銷毀的話就閉嘴。”

“我肚子疼疼疼——”

“忍著。”

“你拎著我喘不過氣了啊啊啊——我死了亞瑟一定會找你們麻煩的——啊！！”

一陣頭暈目眩后，宛籽發現自己被扔到了一個休眠艙內。

片刻后，艙門闔上，羅斯特在艙外吊兒郎當地咧嘴看著她：“返航之前，你就待在這里吧。”

“放我出去！”

“元帥沒有把你的腦袋碾碎，你就知足吧。”

“為什么啊——”

艙門緩緩闔上，羅斯特的身影消失在艙門另一側。

宛籽用力捶打艙門，不一會兒就疼得齜牙咧嘴，泄氣地直接坐在了地上。在地球人還在向外探索生命的時候，伊克斯佩特星人已經對外殖民；現在地球沒了，她一個人流落到這里，對他們而言自己就像一只蒼蠅一樣吧……能指望他們對待蒼蠅會有多尊重？

休眠艙是恒溫的，周遭的白色金屬壁散發著淡藍色光芒。

宛籽呆坐在地上，倚靠著艙門闔上了眼睛昏昏欲睡，當肚子發出第一次聲咕咕聲的時候，她才終于灰溜溜地抱緊了膝蓋。

……好餓。

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艙門輕緩地移開了。

“……哎？”輕柔的聲音。

宛籽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看見之前醫療隊的美人端著一些試劑屈膝蹲在了她的面前，伸出指尖輕輕觸碰她的臉頰。

“餓了嗎？”美人問。

宛籽回憶起不久之前嘗試的各種營養制劑，心有余悸地往后縮了縮。

美人一愣，淺淺露出笑靨：“別怕，這是附近水系星球上的漿果，與地球上的非常類似哦，另外我還嘗試著往里面加了一點點無色無味的營養輔佐，嗯……嘗嘗看？”

真的嗎？宛籽遲疑了一會兒，接過容器，小心地伸出舌頭舔了舔。果然，舌尖上彌漫開熟悉的淡淡的青草香味。

美人興致勃勃地望著她，等容器見了底，她又伸出手擦了擦宛籽嘴角的果汁，晶亮的藍色眼眸中流淌著溫和的母性光澤。

被這樣的目光盯著，宛籽紅了臉，低頭支吾：“你……你叫什么啊？”

“薇妮，破軍號的隨軍醫生。”

宛籽吃飽喝足，好奇心重新占領思維：“你有翅膀嗎？”

薇妮笑了，抖抖身子，徐徐張開了身后巨大的翅膀。

“哇……”宛籽震驚，“它是長在身體上的嗎？”

“嗯。”

“我、我可以摸一摸嗎……”

薇妮卻局促地搖頭：“不、不可以……”

“哎……為什么？”

薇妮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翅膀因為宛籽太過赤裸的目光而微微顫動起來。她說：“我們的翅膀是家族的象征……”

“所以不能摸？”

“不、不是的。”薇妮面色越發尷尬，“我們的神經元脊柱埋藏在身體中央，與翅膀根部緊密相連，以控制翅膀的靈活運動。重創會致命，輕柔觸碰的話身體神經反應會十分……敏感。一般，只有配偶才能……”

“……配偶？”

薇妮點頭，收起了翅膀，面色潮紅。

宛籽：……

所以說剛才她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摸了萊格修斯的私密部位嗎？

囧。

怪不得他好像僵了……那么一下下……

薇妮被盯著看了會兒就面紅耳赤了，該說萊格修斯是定力夠好嗎！

等等、這個把隱私部位暴露在身體外面的變態種族到底是什么構造啊！！！

“你好好休息，等地球時間過六小時我再過來。”

薇妮面紅耳赤地跑了。

……

寂靜的宇宙中，并沒有時間流逝的概念。即使此時此刻流轉在手指尖的時間可以被感知到，下一瞬間飛船穿越蟲洞，跨越空間，以超越光的速度朝前駛出之后，很可能過去的時間就會倒轉。

所以，所謂地球時間六小時，其實過去了很久很久。

久到宛籽昏昏欲睡，整個人呈大字形躺在了地上。

忽然，她的衣裳上的水晶扣閃了閃，扣子中央投射出的一縷淡光，在空氣中形成一道光屏。光屏中依稀有模糊的影子閃閃爍爍，片刻之后變得清晰起來，在虛空中形成了一個全息投影的人形。

畫面中，美麗的亞瑟醫生風情萬種地撩撩金發，立體聲環繞音響起：

“哎呀寶貝，好久不見，想爸比了嗎？”

宛籽：……

“你果然長得很漂亮呢，親愛的小傻×。”

宛籽：……

“根據我這些天對地球古文化的研究，這是你們的昵稱，對不對，美麗的小傻×？”

宛籽：……

宛籽面無表情地伸手扯下水晶扣，隨手丟向角落。

水晶扣咕嚕嚕滾到了角落里，全息投影中的亞瑟閃了閃，聒噪卻沒有停止。

“親愛的，你們地球有句話叫作‘養女向外‘嫁出去的蛋是潑出去的雞蛋餅。你被元帥醬紫釀子（這樣子那樣子）后就再也不喜歡爸比了……嚶嚶……”

宛籽脫下身上的衣裳，砸中水晶扣，把它蒙上了。

終于，整個世界灰暗了下來。

宛籽抱著腿，側身躺著。

……

一個人被鎖在這彈丸之地的好處是，就算你裸奔，也沒有人會知道。

……

“小可愛？”

“哈尼？”

“HiHiHi——”

沒有了畫面，亞瑟聒噪的聲音還在繼續。

宛籽認真地考慮，是不是要搬一點重物把那顆紐扣給砸爛？

“亞瑟閣下！軍部的人忽然來實驗室了！”忽然，紐扣的那一端傳來了一個慌亂的聲音。

亞瑟輕輕地“嗯”了一聲，似乎是若有所思，緊接著一陣腳步聲漸行漸遠，大概是他走出了實驗室。終于，整個空間安靜了下來。

軍部？

宛籽感覺左眼眼皮微微跳動著，焦躁的情緒一點點滲透她的脊椎。亞瑟是個專職醫務研究者，現在他的最大項目就是地球人配置計劃，軍部……軍部來找他做什么？

“你叫什么？”

終于，紐扣中傳來了亞瑟的聲音，透著冰涼的陌生感。

宛籽沒有緣由地心慌，沉默了一會兒，才小心開口：“……宛籽。”

“好，宛籽，你有名字了。”亞瑟的聲音輕柔而森冷，“有了名字，是不是就要努力活下去，是不是？”

“……什么意思？”

“軍方認為，你的基因配置并不完美。”

“什、什么意思……？”

“軍方已經獲知，萊格修斯元帥把你送給了羅斯特少尉。”

“那又怎樣？”

“伊克斯佩特之榮光，你存在的第一屬性是為了與萊格修斯元帥相匹配，孕育出基因更加完善的后代，所以你的基因序列中所有的表達都是為萊格修斯量身定制的。”

“所以呢？”

亞瑟在那一端輕輕嘆息：“你還不明白嗎，萊格修斯不需要你，所以你是一個廢品。”

宛籽腦袋發暈，想了想，拉開了遮住紐扣的衣裳，問他：“……廢品怎么了？”

頓時，亞瑟的全息投影重新出現在艙里。

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他說：“軍部下達實驗重啟命令，重新制作一個‘星輝。”

“……”

“伊克斯佩特不允許兩個星輝存在。”

“那我呢？”

亞瑟合上了眼：“銷毀。”

……銷毀。

宛籽僵住，腦海中一片空白。好久，她顫抖著問：“我、我該怎么辦……”

亞瑟輕聲道：“在破軍號回歸之前，向軍部證明，萊格修斯元帥已經離不開你。這是唯一的辦法。”

紐扣的光芒熄滅。

世界歸為漆黑寧靜。

漫長的夜晚在行進中緩緩過去。

六小時后，艙內的燈光亮起，艙門徐徐打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過道上，向艙里面投下了巨大的陰影。

萊格修斯。

宛籽蜷縮在角落里，維持著木然的姿勢，仰頭看著這個能主宰她生命的外星元帥。

你能喜歡我嗎？

有一瞬間，她想這樣問他。

在這茫茫宇宙，千萬年的星光外，一只不想死的螻蟻，想要活下去。

第三章：最遙遠的距離

破軍號漂泊在茫茫宇宙中，總會有一兩個時間段是需要停靠補給物資的。這時候，軍艦上大部分士兵會下船去走動走動，看看當地的風（美）土（少）民（女）情、體察當地的物（吃）質（大）文（餐）化，以及為帝國的未來尋找可持續開發的能源。

羅斯特帶著弓箭興沖沖地下了破軍號，臨走之前他終于記起來還有一只地球人，好心問：“要不要下去看看？”

宛籽搖頭。她正縮在破軍號的艙門口，一筆一畫地朝著亞瑟爸爸給的記錄儀中輸入地球文字：《霸道總裁的小嬌妻攻略》，目標 ：生存。

羅斯特說：“下面有很多生物，幸運的話你能獵到一只矮人星的奴隸呢。”

宛籽：……

羅斯特：“不過也可能你就被獵走了，你這種體型的很多貴族會養。你會唱歌嗎？”

宛籽：……

宛籽嘆息抱腿：“我不去了。”

羅斯特心滿意足：“哎呀，好遺憾，不能和你同行了呢，那你就在艦上陪伴元帥吧。”

宛籽：……

羅斯特的身后張開巨大的黑色翅膀，如同一只麻雀一樣飛出了艙門口。

“對了，前面是集市，是安全區——”空中傳來了羅斯特最后的聲音。

宛籽瞇起眼睛眺望，果然看見遙遠的視線盡頭有一片黑壓壓的地方，隱隱約約傳來喧囂熱鬧的聲音。

嗯……集市？

宛籽緊緊拽著小包，戰戰兢兢踏出了在外星陸地上的第一步。外星集市從構造上來說其實和地球相差無幾，熙攘的人群，繁多的貨品，手拿翻譯器的生物甲正和攤主乙激動地說著什么，攤主乙伸出了巨大的舌頭舔了舔生物甲，忽然嘩啦一聲，掰下了腦袋上的角，交到了生物甲手里，空氣中頓時彌漫開一陣詭異的芳香……

宛籽：……“呱唧！”

“呱唧呱唧！”

……

宛籽茫然四顧，沒有找到聲音的源頭，又連續走了兩步，忽然覺得腳下有點軟乎乎的溫熱，頓時一陣毛骨悚然——

“呱唧呱唧——呱——唧——唧——”

啊啊啊啊！！！

宛籽逃竄跳開。就在剛才她站立的地上，鋪著一層厚厚的綠色軟塊橡皮泥，橡皮泥上還睜著兩只眼睛……隨著尖銳的呱唧聲，橡皮泥惡心地蠕動起來，兩只眼睛游動到了另一側，狠狠白了宛籽一眼。

“呱唧。”橡皮泥說。

活的？！

宛籽不確定眼前看到的一切，在她過去十八年的認知里，這種類似于鼻涕蟲的生物一般來說除了惡心外并沒有特別大的攻擊性。她呆呆地看著那一坨綠色黏稠物，發現它正以蝸牛般的速度緩慢地朝她的腳趾邁進，綠豆大的眼睛瞪得赤紅。“呱——唧！！！”鼻涕蟲嘶吼起來，忽然像水母一樣騰空而起，覆蓋上宛籽的腿！

天哪！！！

一瞬間，宛籽的腿上忽然傳來劇烈的疼痛，好似千萬根針扎進骨髓里。她來不及體會惡心和疼痛哪一個先到來，尖叫卡在了喉嚨里，她甚至還聞到了一丁點焦味兒從粘連的地方傳來。

啊啊啊！

剎那間，一道白光閃過。

綠色黏稠被斬斷一截，宛籽腿上的那截脫落，地上的殘肢發出尖銳的聲音：“呱唧！！！”

宛籽終于吸進一口氣，兩腿一軟，癱坐到了地上。

“安全區內禁止斗毆。”溫和的聲音響起。

宛籽茫然回頭，看見了一個人形的靈長類生物。他戴著銀色的面具，個子很高，頎長的身軀被寬大的斗篷覆蓋。斗篷上繪著繁雜的深藍色圖騰圖案，一直蜿蜒到了窄袖，與他手里的尖刀相連。

綠色鼻涕蟲劇烈抖動著，卻被那個人銀亮的刀光震懾，只能在原地劇烈抖動著。

“斗篷”收了刀，聲音溫和：“聽說只要在短時間內切十次以上，就可以讓你們徹底安靜，對嗎？”

宛籽：……

黏稠狀橡皮泥漸漸停止了尖叫，冷眼看著宛籽半天，然后緩緩、緩緩地滑動著離開。

宛籽目送它離開，忍無可忍地打了個寒戰：真惡心。

“那一堆綠色的……是巨象星的低等智慧生物，你剛才踩到的是他們的獵兵團團長，脾氣不太好。”“斗篷”溫和解釋。

宛籽：……

“能站起來嗎？”

“斗篷”輕步上前，屈膝在宛籽面前，聲音溫和地開了口。

宛籽這才發現自己的裙擺已經破了，膝蓋紅腫一片。她動了動腿，試探性地站了起來，朝著“斗篷”笑了笑：“謝謝你啊，幸虧遇到好人。”在這顆鳥不拉屎的星球上，能夠看到相似的靈長類生物，聽到能聽懂的語言，簡直是比他鄉遇故知還要親切的事情啊，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她的救命恩人。

“我叫青庭。”“斗篷”安靜地上下打量宛籽，溫和問，“請問你是哪個世家的所有物嗎？需不需要我送你回主人那兒？”

他早已暗中觀察了一會兒，仍然有些匪夷所思。這樣一個明顯不具備戰斗能力的生物，還是人形模樣，出現在這一顆中轉星球上，只有一個可能——她是某個世家子弟豢養的寵物。只不過這樣的長相……是人魚與某個靈長碳基生物基因混交嗎？如果真是這樣，放任這種脆弱的生物獨自在外行動，她的主人未免也太過粗心了些。像是這樣的高等家寵在黑市上能賣上非常高昂的價格，就算是在安全區，恐怕也難免會被人盯上抓去出售。

宛籽當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咧嘴指指遙遠的破軍號：“我從那里來。”

“……伊克斯佩特，破軍。”青庭輕聲低喃。

“嗯！”

青庭說：“巨象星生物報復心極重，是否需要我送小姐一程？”

宛籽搖頭，好奇的眼神亂飛，迅速搜索著集市中的貨品。

青庭了然，俯首低眉：“不知我是否有榮幸為您做短暫的向導呢，美麗的小姐？”

有了向導一切就順利多了。

青庭跟在她的身后，偶爾充當翻譯，靜靜地看著她像一只倉鼠一樣，一點一點把貨品收集齊全，放到隨身的包裹里。

“你的主人是冶煉師？”終于，在宛籽把一條幼年人魚連魚帶缸一起抱起來后，他忍不住問。這只小家伙買的東西毫無規律可言，且出手大方，大概只有這一種可能性了吧。

宛籽黑臉 ：“我沒有主人。”這顆野蠻的星球，人權問題實在堪憂。

竟然是無主的？

青庭詫異，望了望遠處的破軍號，終究還是把疑問咽了回去。他對她置辦的東西饒有興趣：“這些東西是用來做什么的？”既有用來擦盔甲的低等混凝粉，也有天價的幼年人魚，這些東西能在破軍號上發揮什么作用？

“吃的。”宛籽說。

青庭：……

宛籽懶得搭理他，她正陶醉在購物的快感中。星際沒有統一貨幣，宛籽在集市上兜兜轉轉，用亞瑟爸爸給的水晶與寶石交換了一些簡單的食材。比如類似可樂的飲料A，類似雞翅的生物殘肢B，類似面粉的粉末C，類似豬肉的不明肉類D……

香辣魚排、可樂雞翅、糖醋排骨。

反正能搗鼓出差不多的東西吧？

作為一只東方種族地球人，做飯和種菜實在是種族天賦啊天賦。

不過顯然外星生物是無法抵達這樣的物質文化與精神文化交融的高度的。“那個……請問，你打算怎么處理這些……”叫青庭的男人艱澀地問，“食材？”

宛籽回頭看了一眼斗篷男：“你要去破軍號上做客嗎？”

“做客？”

“嗯！”宛籽吃力地抱起魚缸，“我們是朋友了啊，我做好吃的給你嘗嘗。”

青庭微笑：“我的榮幸。”

宛籽：……

外星人還真是不懂得客氣啊！

不過正好缺個試菜的，萬一外星人口味很奇葩呢！

宛籽終于心滿意足地踏上歸程。其實從集市到破軍號的路程并不遙遠，只不過買的東西實在太多，一路挪到破軍號旁，她抱著魚缸大口喘氣。

“地球人！你……”羅斯特最先發現了她，臉上的笑容還沒有揚起，神情就凝滯下來。銳利的目光越過宛籽的肩膀，落在了她的身后。

宛籽：？

風馳電掣間，羅斯特拔出光子槍瞄準了宛籽！

宛籽僵在原地，清晰地感受到火熱的光流擦著自己頰邊的發絲過去，發出一點點發絲燒焦的味道。

“什么人？”羅斯特厲聲問。

宛籽聽見了風的聲音，忽然，她的脖子就被一只冰涼的手掐住，整個身體被拎了起來，提到了半空中——咣當。包裹落地，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是這位小姐的‘客人呀。”宛籽的身后響起一陣輕笑聲，“元帥，您的寵物很有意思呢。這樣死掉，真是有點可惜。”

宛籽呼吸不暢，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要流到頭頂了，她用力抓住掐住自己脖頸的手，卻摸到了堅硬的鎧甲——青……青庭？

“放……”

宛籽的力氣一點點流失，視野中的景象也開始扭曲。她看見從破軍號的艙門口緩緩走出一抹銀白，恒星光芒下金色的長發泛出日暈的白。

萊格……修斯？

“Z-3。”萊格修斯道。

“可宛籽還在上面！”羅斯特失聲叫。

“看來你的主人對你并不上心呀。”青庭俯身在宛籽耳邊低喃，手一松，宛籽直直地朝地上墜落——

宛籽來不及叫出聲，就墜入了羅斯特的臂彎中，再抬頭時已經找不到那身斗篷的蹤影。他好像來時那樣消失了。

“元帥，那個人身上的氣息是……”羅斯特的聲音有些擔憂。

萊格修斯抬眸，面無表情：“蟲族。”

……

宛籽想起了之前那一堆一堆的惡心生物，頓時恨不得把上輩子的飯也吐出來。蟲族不是應該長滿了腿嗎？！雖然青庭戴著面具可畢竟是人形啊……

羅斯特嘆息，手指戳著宛籽腦袋：“你去做什么？在安全區居然也能招來這種東西……”

宛籽小心地瞄瞄萊格修斯，咬咬牙掙脫羅斯特的束縛，來到了他跟前，盯著那雙冰冷的金色眼眸。

“你……你想嘗一嘗我們地球的菜嗎？”她小心翼翼地說，“我想給你做飯！”

要想征服一個男人的心，就先征服他的胃。中國菜終將征服全宇宙。

破軍號上并沒有廚房，不過這并不妨礙東方種族之光籠罩下的宛籽同學開伙做飯。

羅斯特像尾巴一樣跟著宛籽，忍無可忍地問：“你究竟想怎么處理這些……食材？”

這只地球人從集市上買回的東西奇形怪狀，除了一點輔料確實是食材之外，其余的都只是稀有化學合劑作料和……一只幼年人魚？羅斯特的嘴久久沒有合上：亞瑟到底給了它多少貨幣？要知道他三年的軍隊補貼都買不起人魚一個鰭啊！

與此同時，遙遠的伊克斯佩特生化實驗室里，亞瑟百無聊賴地打開了宛籽的貨幣管理器，往里頭又打了一串數字。

站在他身后的助理托著下巴，無語凝噎：“大人，您給的資金是不是太超過實際需求……”

“她可以買些必需品。”

“她才出生不久，還不熟悉星際物價，會不會太多了點？”

亞瑟溫柔道：“也不是很多啊！”

助理淚目。那些貨幣，足夠買下一顆小行星了啊！

亞瑟點擊確認按鈕，心滿意足地揚起嘴角。

啊，父愛如山啊！

下期精彩預告：宛籽做了幾道地球口味的菜肴，想要討好萊格修斯，結果被對方拒之門外。被扔出去的宛籽很沮喪，而她不知道的是萊格修斯已經被她的一舉一動吸引了，拒絕只是因為內心想要排斥那種奇怪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