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王 妃
神在遠方看我們
安徽/王 妃

事情從一開始就不順,我有強烈的預感似乎冥冥之中有某種暗示在跟著我們。
原想著看望一個家庭再趕到池州住下來,應該是從從容容的一天。我們一行不慌不忙地起床、吃早餐,與小陳的父母告別,再到超市買好慰問品出發。在王師傅眼里,我們幾個都是路癡,這更加反襯出他作為一個專業司機的素質,他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直接把電子狗關了,風馳電掣帶著我們向太湖方向奔去。
不對吧?首先提出質疑的是誰我記不清了,他們都是90后,對自己的記憶力也非常自信。這條路昨天我們明明剛走過,現在跑了這么多的回頭路怎么就是找不到橫山呢?其他幾個也跟著附和,王師傅很不以為然,說昨天來的路上看到標志的,不會錯。
再往下跑,首先沉默的似乎是車子,只剩下輪胎快速磨著地面吱吱的聲音。一邊把著方向一邊吐槽的王師傅也閉上了嘴巴。難道是我記錯了?他放慢了車速,開始朝馬路兩邊張望,除了郁郁蔥蔥的玉米地就是稀拉的小村,沒有橫山二字。他也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打開了導航。導航唧唧歪歪了半天,最后吐出了一個詞:調頭!調頭!
車子往回開時明顯慢了好多,車上的人都分別朝車窗外張望,心情也不免變得急躁。小陳給父母打電話再次確認橫山的方向應該沒錯。導航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右轉,開著開著王師傅不干了,說這導的也不對啊。好不容易找到一個集鎮,雅楠給小兵打電話詢問他家的具體方位,沒想到就在附近。小兵說會到路口來接,我們這才從郁悶中吐出一口氣,王師傅重新發動了車子并重新開始了吐槽。
遠遠地就看到穿著黑色T恤的小兵騎著電瓶車在路邊等候,車子隨他拐進鄉村機耕道,七里八彎的,最后停在一棟新房子前。
按家訪的常規推斷,有這么氣派新房子的人家被定為困難生,一定是鄉鎮里有人,所以才開得了假證明。這類人家也是我們幫扶中最不屑看到的。要不是雅楠在路上介紹說小兵的父親病重,我內心真的是不情愿面對這樣的家庭的。
小兵的母親迎出來時眼圈都紅了,她小聲介紹了丈夫的情況,已經肝癌晚期,醫院給出的建議是回家保守治療。為了讓丈夫安心養病,她和孩子對他隱瞞了病情。我說我去看一下小兵父親吧。小兵母親便把我引進堂后的一間房。一進房間,我的眼光就接住了床上那個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的男人的眼光,那一瞬間我的內心被擊倒了!多么相像啊,這情形,這病軀,這眼神,我想起了我父親臨終前的樣子,眼淚開始在眼眶里翻滾。但我得忍住啊!作為家訪小組的領隊,再想想小兵的母親,我得比她堅強。走近床邊,強顏歡笑與小兵父親對話,這個可憐的人想欠身起來卻已經無力做到了,我忙伸手作勢摁住了他,邊和他的妻子配合著說些寬慰的話,我知道我說出的每一句都很假,但我必須這樣去做。
安撫,按程序送慰問品,最后道別,小兵的母親還是流下了絕望的淚水。一個三口之家,本來夫妻二人在外一起打工養家,兒子考取大學,這在農村是很有希望值得驕傲的小家庭。日子本過得風生水起的,如今突然作為家庭頂梁柱的父親生了絕癥,美好前景一夜之間被改寫,新起的小樓被慢慢掏空,死亡的氣息越來越濃,浸泡其中的三人,只能這樣無奈地守著,在死神面前艱難跨過一個又一個白天和黑夜……
回去吧。
我勸慰著這個還不到四十的農婦,她的淚水和絕望我感同身受卻無法替她承擔,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蒼白無力。小兵自始至終沉默著站在一旁,這個可憐的孩子新生活剛剛開始就遭到如此絕情的當頭一棒。黑色的恤裹著他的無措和沉默,他的眼神里有迷惘也有恐慌。除了父愛母愛,這世上還有什么能保護他脆弱的心靈?
請放心,孩子在學校一定會得到大家的關注和照顧,不要為他操心,好好照顧病人。車子開動了,小兵母子二人還在向我們招手。望著在后車鏡里慢慢變成小小黑點的兩個人,我的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這是我與一個父親的訣別。他是陌生人嗎?不,他的眼神是那么熟悉,我再次想起我父親的模樣,在受盡肉體和精神雙重折磨之后,剩下的就是對死的超然和接受。
要不了多長時間,小兵將和我一樣,成為這個世上失去父親的孩子。所不同的是,我已人到中年,而對于他,真正的艱難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