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麗萍
筆者撰寫此文,就其中一類典型案件的相關法律問題進行分析,這類案件中的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連接的平臺是經廣電總局批準的互聯網電視集成平臺和內容服務平臺,由于平臺中存在侵權作品被權利人追訴,互聯網終端產品生產商與互聯網電視集成及內容平臺商則成為共同被告。
隨著三網融合的推進,互聯網電視、互聯網電視機頂盒(也稱網絡電視盒子)等產品已經成為互聯網內容重要的輸出終端,這些終端傳播作品而引發的著作權侵權糾紛案件也成為知識產權民事侵權中重要的類型化案件。經筆者初步統計,2012年以來,海淀法院受理的圍繞小米盒子、同方盒子、愛家盒子等機頂盒產品的侵權案件已近500件,涉及的法律問題非常多。筆者撰寫此文,就其中一類典型案件的相關法律問題進行分析,這類案件中的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連接的平臺是經廣電總局批準的互聯網電視集成平臺和內容服務平臺,由于平臺中存在侵權作品被權利人追訴,互聯網終端產品生產商與互聯網電視集成及內容平臺商則成為共同被告。
在分析探討相關法律問題之前,有必要先介紹一下廣電總局管理互聯網電視業務涉及的三類主體——經營互聯網電視集成平臺的機構、經營互聯網電視內容服務平臺的機構和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經營者。廣電總局辦公廳《關于印發〈持有互聯網電視牌照機構運營管理要求〉的通知》(廣辦發網字[2011]181號,以下簡稱廣電總局第181號文件)的要求主要有下列幾項:第一,互聯網電視集成平臺由節目集成和播出系統、EPG管理系統、客戶端管理系統、計費系統、DRM數字版權保護系統等主要功能系統完整組成,互聯網電視集成機構對所建集成平臺應當獨家擁有資產控制權和運營權、管理權;第二,互聯網電視集成平臺只能選擇連接廣電總局批準的互聯網電視內容服務機構設立的合法內容服務平臺,在提供接入服務前,互聯網電視集成機構應對互聯網電視內容服務平臺的合法性進行審核檢查;第三,互聯網內容服務平臺不能與設立在公共互聯網上的網站進行相互鏈接。互聯網電視內容服務機構應當遵守與廣播電視一致的宣傳管理要求,保持正確的輿論導向。應當建立、健全節目內容采集、組織、審核、播出等制度和相應的應急處理機制。允許存在同時開辦互聯網電視內容服務平臺和互聯網電視集成平臺的機構;第四,互聯網電視集成機構所選擇合作的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只能唯一連接互聯網電視集成平臺,終端產品不得有其它訪問互聯網的通道,不得與網絡運營企業的相關管理系統、數據庫進行連接。
事實上,除了部分經營者無視廣電總局第181號文件外,各類互聯網電視機頂盒、互聯網電視等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要想順利、持續地在市場中推廣銷售,相關經營者會盡量遵守廣電總局的這一政策性文件要求。當然,即使如此,也不能完全避免互聯網電視內容服務平臺中出現侵權作品,從而引發權利人維權訴訟。從權利人角度,其發現互聯網電視領域侵權作品的傳播離不開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在聯網狀態下連接內容服務平臺這一過程,從而會將兩類主體,也即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生產商和互聯網電視內容服務平臺商訴至法院。有些時候,由于互聯網電視集成平臺商和互聯網電視內容服務平臺商為同一主體,所以互聯網電視機頂盒等生產商與牌照商共同成為被告的情形居多。
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生產商往往極力否認侵權,認為即使互聯網電視內容服務平臺中的作品侵權,也與其無關。主要的理由有兩項:
一是廣電總局第181號文件規定了互聯網電視集成機構對所建集成平臺擁有資產控制權和運營權、管理權,互聯網電視內容服務機構對平臺中的內容負責采集、審核、播出,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經營者對互聯網電視集成平臺和內容平臺都無控制、管理權,無法知曉、控制平臺中的侵權內容。
二是其所經營的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是為了滿足廣電總局行政管理要求才與相關平臺商合作,這種合作非市場自主選擇行為,不應為內容平臺經營者的侵權行為承擔責任。
上述兩項理由似乎有一定的說服力。通常而言,民事主體不需要為一項非體現自己意愿且由他人實施的行為承擔法律責任。但是,法院在判斷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經營者是否需要承擔法律責任、承擔何種法律責任時,還需要考慮以下方面:
第一,經營者行為的認定,不能僅強調行政機關政策文件規定的“應然”要求,而應客觀看待當事人舉證證明的“實然”行為。實踐中,經營者不按照,或者不完全按照行政機關行政許可或政策文件要求行為的情況屢屢發生,比如超出營業執照范圍從事經營活動,在互聯網中傳播未經廣電總局審批通過的電影、電視劇等。廣電總局第181號文件中規定了互聯網電視內容服務機構應當設立合法的內容服務平臺,提供經審查、享有合法版權的節目內容,但事實是,不少互聯網電視平臺中依然出現了大量侵權視頻節目。當然,從司法裁判的角度,法院一般不會否定這些行為主體,因其不關注違背行政規章或行政機關政策文件要求從事經營行為的法律效力,而只是關注于行為本身是否違反法律、法規的規定。
廣電總局第181號文件實際是將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視為傳統電視機等硬件產品,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生產商不應介入互聯網電視集成平臺和內容服務平臺經營者的經營行為。當然,筆者在一些案件的審理中發現,某些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的生產商并沒有像廣電總局第181號文件規定的那樣,滿足于單純的互聯網電視終端硬件設備生產商的身份,而是通過幫助互聯網電視集成機構開發、維護系統,在互聯網電視內容服務平臺中植入與終端產品經營者相關的欄目板塊、支付系統,從收費節目中獲得收益分成等方式,深度介入互聯網電視集成平臺和內容服務平臺的經營活動。在此情況下,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生產商因為該產品所連接平臺中的作品侵權而被起訴,能否僅以其為終端產品生產商而當然獲得免責,則需要慎重判斷。
第二,發生侵權行為時,市場主體不能僅以其基于行政機關政策文件要求而一定程度限制經營自主權的理由,當然免除或減輕實際從事相關行為所應承擔的侵權法律責任。由于廣電總局要求當前的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只能接入廣電總局批準頒發牌照的七家牌照商之一,不能主動連接其他網站,因此有互聯網終端產品生產商被訴侵權后強調,其與相關牌照商、平臺服務商合作是為了執行行政文件要求,并非自愿,一旦互聯網電視內容服務平臺中的作品侵權,其不應為此承擔法律責任。
對此問題,需要指出的是,法院在認定侵權責任時,會按照《侵權責任法》第6條規定的“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應當承擔侵權責任”進行判斷。某行為是否構成侵權,行為人是否應承擔侵權責任,一般情況下不考慮該行為產生的原因,是屬于完全自由選擇,還是受行政機關政策限制要求,抑或相關強制命令的結果,除非選擇的自由度影響到行為人可能不具有過錯或過錯輕微,行為人才可能免除或減輕法律責任。只要是實施相關行為的人,在存在過錯的情況下,因所實施的行為造成他人權益受損的,都應當承擔侵權責任。
事實上,如果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與傳統電視機等視頻播放設備一樣,單純只是硬件,那么無論該硬件是主動選擇合作方,還是由廣電總局等行政機關指定合作方,都不影響其無需為互聯網電視內容平臺中的侵權作品承擔侵權責任的結果。但顯然,當前的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不應當被視為與傳統電視機一樣的硬件設備對待,除了上文中筆者歸納的在案件審理中發現的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經營者與平臺服務商深度合作的情形,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已經在產品內在設計、產品優勢、營利模式等方面,都與傳統電視機等視頻播放設備存在本質差異。每一款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都設計有相關智能系統,以提供海量“正版”視頻節目作為宣傳亮點,低成本銷售產品,營利不再主要來自于產品售價,更多來自于用戶使用產品過程中接受與產品對接的平臺付費服務的分成獲利……這些因素,都會讓法院在審理涉及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被訴侵權的案件中,更多地考慮產品經營者對侵權行為的發生和持續是否存在主觀過錯,從而判斷法律責任。
另外,互聯網電視內容服務平臺商還會提出一項典型的抗辯理由,是其平臺連接多個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不能因為其中一部作品侵權,而按被連接的不同終端產品被追訴多次。比如,其平臺中的一部侵權作品,已經在A機頂盒案中被訴侵權,就不應在B互聯網電視案中再次被訴侵權。
類比一下,某電視臺在同一時間內推出的電視節目內容,用戶不論通過傳統的長虹、創維還是TCL電視機看到的都一樣,一旦發生其中某個電視節目內容侵權,電視臺確實無需為通過長虹、創維等多款電視機傳播的電視節目分別承擔責任。如果互聯網電視平臺服務商僅似電視臺角色,其在平臺中提供作品的行為顯然屬于一個行為,該行為被認定侵權,也僅需承擔一次侵權責任。
但是,就筆者目前了解到的情況,符合廣電總局第181號文件要求的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與互聯網電視相關平臺商之間的合作,在某些情況下關系非常緊密,屬于以分工合作方式提供作品的形式。例如,平臺商與不同的終端產品經營者合作,為不同的終端產品打造不同的系統和界面,包括設置各類專區、欄目板塊,甚至提供不同的作品內容、不同的內容提供方式,開設專門的支付渠道、收益分享的方式等,從而體現不同的互聯網電視終端產品特色,形成不同的客戶群。同時,對于同一平臺中同一作品文件的存儲問題,海淀法院曾經聯合多家互聯網公司專業人員及專家學者召開了涉互聯網技術與法律問題研討會,會上大部分提供內容服務的互聯網企業都表示,其后臺服務器中會對同一作品存儲不同版本的文件,區別的因素包括清晰度、音質、地域范圍、不同系統支持的文件格式等。之所以做這樣的設置,除了涉及文件安全性考慮需要足夠的備份以外,還有確保網絡傳輸順暢、滿足不同客戶群的需求,因權利人分割地域范圍、系統類別等而分別授權的考慮等因素。
從司法裁判的角度,廣電總局第181號文件屬于《黨政機關公文處理工作條例》第8條公文種類中的通知,盡管其不屬于法律、法規甚至規章,不屬于法院在民事訴訟中應當適用或參照適用的文件,但法院在審理與之相關糾紛案件時,會盡量考慮其制定目的、背景以及對相關主體行為產生的影響等情況。即便如此,市場主體在行政機關政策要求下實施的行為,政策文件規定本身無法成為行為人應承擔侵權責任的擋箭牌,法院仍將依法審查行為的合法性,并謹慎裁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