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

王舉芳

下班的時候，姜迪又要求留下來加班。幾乎每天下班后，他都要求留下來加班或者為有事情的同事替班。大家都很喜歡這個干活麻利、手腳勤快的小伙子。

姜迪來自鄉下，他沒有遠大的理想，只想在城里多掙些錢，回家蓋一套新房子，然后找個自己看上眼的姑娘戀愛結婚，在父母身邊過安逸又穩定的生活。

這天，姜迪加完班回到出租屋的時候已是凌晨一點多了，開門時翻遍口袋卻怎么也找不到鑰匙。夜，漆黑、空寂、凄冷，姜迪一個人站在黑暗中呆了好一會兒，拿出手機翻開通訊錄，一個個上移著那些名字，卻始終沒有撥打任何一個人的號碼。因為他心里有一種不確定，不確定誰能幫他。都是漂泊的人，都疲累，誰會有閑心思顧惜別人呢？他望著手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夜，黑得有些壓抑。一種無依的凄涼襲上心頭，姜迪不由得想起了鄉下的父母，他們在盼兒歸的夜里，是不是也有這樣的凄涼呢？一些淚在臉上輕滑，涼涼的。

姜迪反復琢磨后，回到了公司，保安小梁看到他很驚訝：“你不是才回去嗎？又回來加班？”

“你不是一樣，白天你不是也上班的嗎？”

“哦，老周有事，我加個班。”

姜迪說：“我房門鑰匙不知丟哪兒了，實在沒地方去，今晚我和你一起值班，行嗎？”

“你明天白天還要上班，不睡覺怎么受得了。這樣，你在我們辦公室的椅子上將就一晚吧。”小梁也是個小伙子，比姜迪大幾歲，也是來自鄉下。

姜迪十分感激。但不知為什么，他怎么也睡不著，干脆起身到值班室，與小梁說說話。

“你來城里幾年了？”姜迪問。

“四年多了，你呢？”

“快三年了。”

“四年多，毫無所成，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憑借自己的努力在城里扎根。”小梁嘆了一口氣。

“想在這大城市里有個容身之處，對咱們來說有點遙遠。”姜迪也輕嘆了一口氣。

“是啊，我拼命地工作，拼命地加班，有時候還去做兼職，但我掙錢的速度遠遠趕不上高額的房價。有時候我也勸自己，何必跟現實較勁，不如回鄉下去，好好照顧父母，讓自己踏實也讓父母安心，但我真的不甘心啊……”小梁欲言又止。那件刺痛他心的事兒他不想說出來。

半年前，小梁回過鄉下一次。回一次家不容易，路途輾轉不說，往返車費對他來說

也是一筆開銷。他回家是想把女朋友小翠接到城里來，他想讓小翠也來自己的單位上班，這樣兩個人一起努力，說不定在城里安家的夢想就能早點實現。

世上的事就是那么巧。那天正巧是小翠定親的日子。小梁一進村就聽說了這件事，他把行李放到了就近的鄉親家，飛速奔向那個“搶了”小翠的男人家。

“小翠，跟我走吧，我在城里給你找了一份工作。”小梁為愛勇敢，沖破眾人的阻攔站在小翠面前說。

小翠看著他，什么也沒說。那個因做投機生意而成為暴發戶的跛腿男人走過來看著小梁，眼神里充滿了鄙夷和不屑：“小翠這么美的姑娘你拿什么愛她啊？我可以讓她一輩子不下地，不做工也能吃好穿好，你能嗎？你看，我給她買的這塊手表，你知道多少錢嗎？你肯定連想都不敢想，29999，你這輩子也買不起……”看著小翠和男人那自豪的笑，小梁的大腦瞬間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心愛的人原來這么喜歡“奢侈”，這奢侈他給不了。小梁傷心了好些天，但最后他原諒了小翠。因為小翠過得幸福，是他心底真實的想法。只是偶爾想起，他的心還是會隱隱地疼。

“你為什么總是加班啊？”小梁問姜迪。

“多掙點錢，好娶個漂亮媳婦唄。”姜迪笑了，小梁也笑了。

“我愿意加班，加班是我在城里唯一的幸福。”姜迪收住了笑容，表情深沉地說。

“幸福？”

“是啊，身在異鄉，沒有相熟的人，下了班，連個能多說幾句話的人都找不到，都有自己的牽掛，都有要忙的事。有一天，我一個人走在川流的人群，都市繁華，而我竟是那么孤獨，這種孤獨讓我恐懼、恐慌，還不如加班，加班至少有同事。我害怕那種冰冷的恐懼與恐慌。”姜迪抬手用力揉搓著雙眼。

“兄弟，你看，天亮了。”小梁用手拍拍姜迪的肩膀。

不知何時，東方的天空已露出一抹紅，那紅越來越濃，越來越亮，越來越暖。沐浴在霞光里的姜迪和小梁，眉宇間充滿了信心與堅定：漂泊的孤獨、恐慌、疲累都是暫時的，只要心里有正確的方向，未來就不會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