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子心香
[1]
程成看見夏溪月的時候,她正和一樹淡紫色的木槿花拍照。一身白色的連衣裙,學生頭,背影動人。
程成想,這個破小城,有什么美景呢,過來過去就是蜀葵蜀葵,木槿木槿,土得再不能土了。連他在省城不愛看的紫薇,在這里都成了稀有物種,只有到他爸的單位大院才能看到。
是的,他的父親在單位大院,他和母親在省城,今年期末考試,他考得很不理想,在家整天聽媽嘮叨,他嫌煩,來小城看他爸。
可是他爸忙,整天要么開會,要么下鄉,給他一把錢,讓他每日三餐自己解決。
這不,這會,他正騎著自行車在廣場上溜達,就碰上了這一幕,一位女孩正在聚焦一樹花,和花拍照。
看著這個美好的背影,程成的心有一點溫暖的感覺,他也似乎覺得那樹木槿,其實挺好看的。
[2]
夏溪月拍完照正要離開的時候,突然一個籃球朝他撞來。她“啊”地一聲躲開了,可是籃球濺在了一攤水里,剛下過雨,泥水濺到了她的白色連衣裙上,夏溪月皺了皺眉頭,抬起頭看見了白色T恤黑色運動短褲的程成。
程成正不知所措地望著夏溪月,程成想,她一定會撿起籃球朝他狠狠地摔來,就像他平時遇到的那些野蠻女生一樣。
可是夏溪月沒有撿起籃球。
他慢慢走過去,撿起了籃球,說,“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幾個字說得聲音低低的。
“啊,沒關系,回去洗一下就好了。”夏溪月笑著說,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標準的普通話,沒有小城的口音。
程成這才看清了夏溪月的臉,她面龐白皙干凈,齊劉海,笑起來木槿花般燦爛。
[3]
小城的人喜歡在黃昏的時候都出來走走,廣場上、公園里,到處都是人。
自從遇見夏溪月,程成喜歡上了那個廣場。他每天下午都去那里,看看有沒有那個身影。
可是連續去了三四天,還是不見她。他有些莫名的憂傷。
那天黃昏,他獨自騎車,去了小城最大的公園。那里正在噴泉表演。他半騎在車上,瞄了一眼那噴泉,也沒有什么好看的,哪有省城的好看呢,只是幾個簡單的動作,噴泉偶爾噴出來,噴到人們身上,一群人歡喜地驚叫著。“你們這些老土,連音樂都沒有,這還叫噴泉嗎?見過世面沒有?”他心里想。
他正準備一腳蹬走,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你看你看,又過來了。”他回過頭,發現夏溪月正興奮地指著噴泉,對身邊的一個小男孩說。
他心里一陣驚喜,甚至有些慌亂,他定了定神,緩緩騎車過去。
“嗨,你也在這里呀!”
“咦,怎么是你?”夏溪月回過頭,看見了他,兩只眼睛撲閃著,嘴角一絲笑。
“嗯,在家悶得慌,出來走走。”沒了下文,眼看就要冷場。
“上次把你衣服弄臟了,我請你吃冰激凌吧。”程成瞥見不遠處有一個賣飲料的小屋,門口放著冰柜。
“好啊。”夏溪月笑著說,旁邊的小弟弟高興地望著他。
他們來到了冰柜前,“老板,來三盒米旗冰激凌。”
“沒有。”
“那來三個伊利巧樂茲。”
“沒有伊利的。”
“那蒙牛的呢?”
“也沒有。”
“那都有些什么呢?”他把頭伸到冰柜上面看,里面還真有滿滿的冰激凌雪糕,那些包裝看起來很像蒙牛伊利,可是那上面的字卻有些不對勁。他在心里罵了一聲“見鬼”,真是鬼地方,連一根正宗的雪糕都買不到。
“買蒙牛伊利要到街道上去買,不過這里有現做的甜筒。”夏溪月笑著說。
他見旁邊立著一個機器,是制作甜筒的,兩塊錢一個。他們買了三個甜筒,找了一條長椅坐下吃,小弟弟在前面的空地上邊吃邊和小朋友們玩。
[4]
“聽你的口音,不像是當地人,你的普通話那么標準。”夏溪月轉過頭看他,笑著說。
“呃,是的,我是來親戚家玩的。”程成沒有說他是來看爸爸,那個小城有名的人物。
“我也是來親戚家,不過,也是我的老家。我家在市里,我回來看爺爺奶奶,那天你見到我,我就是在爺爺家,他家就在廣場旁邊。”
“今天是在我姑姑家,那個小孩是我表弟,我姑姑家就在那上面。”夏溪月手指了一下公路上面,程成看見那里有一個小區。
“你上高中了吧,我今年也要上高中了,聽說高中的物理化學不好學,我有點擔心呢。”
“嗯,是的,是不好學。和初中不大一樣,你最好提前看看。”程成本來想多說一點,突然想到自己的爛成績,沒有再說下去。
“我姐姐整天看書呢,她可是個超級大學霸,今年考了我們全市第一名。馬上要去X工大附中上學呢。”小男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站到了他們身邊,眼睛緊緊盯著程成脖子上掛著的耳機看。
“小宣,你給我閉嘴。”夏溪月不好意思地趕緊制止弟弟,臉上露出一絲紅暈與幸福。
“哇,真是看不出啊,太好了,祝賀祝賀。”
程成伸出了手,他要握手祝賀,夏溪月羞澀地伸過來手。
“原來,你笑起來很燦爛啊,你一直不笑,我以為你不會笑呢。”夏溪月笑著說。
是嗎?我已經不會笑了嗎?程成心想著,咧嘴笑了一下。
[5]
“明天我就要回去了,已經來了七八天了,快開學了,是要提前看看書了。”
夏溪月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有些憂傷,聲音低低的。
“嗯,書可以看看,但不要拼命,畢竟辛苦了三年,剛中考完,還是要好好休息一下的。”
“好的。”
小城的夜晚微涼,比起省城舒服多了,省城這些天正是個大蒸籠。坐在這樣的夜色里,周圍散發著草木的清香,程成覺得小城還是有些美的。
噴泉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停了,小弟弟也玩膩了耳機,要回家。
他們互道了再見。在他轉身騎上車子的時候,他聽到夏溪月在后面說,“你笑起來很燦爛,不管怎樣,你都要笑啊。”
他跳下車子,笑著點點頭,看著她走遠。
他重新騎上車子,沒有戴耳機,他望向天空,天上有星星呢,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星星了。其實,小城還是美的。他笑了。
[6]
第二天,程成告別了小城,坐上動車,回省城。
車上,他邊聽音樂邊想。
他回去還會聽母親的嘮叨,母親,一個強勢的女人,整天撲在工作上,對自己要求嚴格。父親脾氣好,呵護他過了一個愉快的童年,可是自從上初中,父母每天吵架,最后,父親請求下放鍛煉,離開省城,到了縣城,他就整日只聽到母親的嘮叨,直到初中畢業那年父母離了婚。
本來他學習成績很好,當年也算學霸一枚,陽光男孩一個,可是,自從父母離婚,父親去縣城,他不知怎么的,越來越反感母親的強勢,加之進了那所名校,學習壓力很大,他的成績越來越退步,成了一個徹徹底底的叛逆的孩子。夏溪月說得對,他也似乎漸漸很少笑了。
他要回去補課。雖然他沒有告訴夏溪月,他也在X工大附中上學,但是夏溪月一定會發現他的。因為他們學校一年舉行一次籃球賽,他是校籃球隊隊長。
他想,回去,不管母親怎樣罵,他都要笑,因為,夏溪月說,“你笑起來很燦爛,不管怎樣,你都要笑啊。”
想到這里,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