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良朝
在閱讀越來越成為消遣,文字也不再承擔更多文學要義的當下,只有直抵人心的文字才能將我們打動,散文尤其如是。
新銳女作家格致,被譽為“中國北方的瑪格麗特·杜拉斯”,曾獲“布老虎散文獎”“人民文學獎”“吉林文學獎”。她的散文集《從容起舞:我的人生筆記》與強調“公共經驗”的散文截然不同。她既不掉書袋重復古人的經驗,也不在他人文字里掘金,既不作說教狀也不作深思狀,而是將個人經驗進行冷靜提煉,從而上升到共同經驗,使文字有著持久的張力和鮮明的個人標簽。她強調“我”的在場,仿佛一扇不動聲色的鏡子,照出“我們”的生存本相,與我們心心相印。
這本散文集中最能代表格致創作風格和水平的,是《減法》和《轉身》。《減法》筆觸生動而真切,素樸而細致,寫自己從小學到中學,班上學生由二十七名不斷銳減,最后成為一名的過程。男生因為智障被強迫喝尿而放棄上學,女生被迫輟學的原因,簡單而荒謬。小學六年級時,15歲的李滿花月經初潮,“她的座椅成了滴水的屋檐,她淺色的裙子被來自體內的紅色液體洗染。同桌的男生看見了,全班的同學都看見了。教室里彌漫著血腥味。男生平時多受她白眼,此時有了報仇的機會。他們罵她是婦女,還說她是小破鞋。李滿花哭著回了家,從此不見了。”上中學后,只有“我”和另外兩個女生還堅持走在上學路上。但后來兩個同伴也放棄了上學,她們求學的障礙竟是路上的裸體男人。“娟和敏成功地克服了對枕木上血跡和尸體的恐懼,卻無法克服對一個站在鐵路橋上的裸體男人的恐懼。”到中學畢業,上學的路上只有“我”一個人了。格致在《減法》中最后寫道:“我的戶口被我從父母的泥土地里用力地拔出,尋到了新的落腳的地方。我的書里需要演算的已不是減法加法、乘法除法這樣簡單的算題,我的計算越來越復雜。那些算題,往往先告訴我結果,然后讓我找到通向這一目的地的道路,也就是我不需要思考往哪里去。為了能夠抵達,我鋪設虛假的橋梁,然后在不存在的道路上通過。”
《轉身》寫“我”在樓梯間遭遇到企圖實施強奸的年輕人的遭遇。由于“我”聰明應對,強奸犯并未得逞,最終放棄了企圖,分別時“我”和他像朋友般告別。看似一個簡單的轉身,實則驚心動魄。事實上,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女性生存的世界都危機四伏。至今電視劇和網絡論壇中仍有涉及女性貞潔觀的爭論,這不過是男權話語對女性造成的威脅之一。
在格致對庸常生活不厭其煩的描摹中,大致體現了女性生存的兩種經驗:一是童年記憶中的身心經驗,二是男權話語下的女性傷痛。她不遺余力地書寫自我的真實經歷,展示個人的創痛,但這創痛恰恰有著普遍意義。她在《軍用行李繩》里描述了自己對外界類似“精神病癥”的感知。藏匿起丈夫的軍用行李繩,只是為了防患于臆想中的災難。母親身份背景下的女性危機感描述,成為一種越軌的筆致,使堅韌與妥協雙重疊加,讓你的淚噙在眼眶里,同時產生警醒。“我們”走向成長和成熟的道路上,堅持的力量正開出新妍的花朵,而妥協只會將我們的生命帶向枯萎與衰竭。閱讀格致,也讓我們消除焦慮,不必為自己局限于“小我”而羞愧和不安。掩卷而思,知道從個人經驗出發的別樣意義,也就有了突破困境的勇氣。
不在文字中作議論,不直接提出哲學思考,格致就這樣以文字起舞,曲終收撥,回聲悠遠,讓人在文本的縫隙之內與文字的表意之外進行思考,因而如行云流水,從容不迫。她的書寫像蕭紅一樣,有著鮮明的女性意識。甚至有人用詩句向她致敬:“格致來到世間/世間就多了一扇鏡子/這扇鏡子顯然比蕭紅還紅/這扇鏡子是天堂的目光/一眼掃平了我們浴血奮戰的虛偽人生。”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