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為蜘蛛啊，須結網

何鑫業

想剪指甲的時候，指甲鉗就在手邊。想掏耳朵的時候，掏耳勺就在身旁。想看一場電影的時候，票正好剩最后一張了。想談一場戀愛的時候，一個郵件正從大西洋飛過來：“……親愛的！這個冬天到里昂來好嗎”。

我要說的是，小小的滿足就是一場人生。

一個洗凈的番薯，微波爐四分鐘，烤一烤，就非常非常好吃。一塊豆腐，加一點點筍，再加一點點雪菜，燉一燉，也，非常非常好吃。

我要說的是，這個世界上，只要你餓，就還有希望。

這個希望，還包括，去麗江的路上，還沒有到麗江，你就遇到了一位姑娘，挺好的一位女孩子，挺誠懇的一個人。當然，也包括，你打錯了一個電話，這個電話，多少年了，打錯才想起來，你的前男友竟然還住在老房子里。

想當年，你們兩人，抽一盒煙，住一個屋，在一個潔具里拉屎撒尿。那時候，你經常半夜里拖著他的鞋，就沓沓沓地上衛生間了。那時候，你最喜歡他的顴骨，他最喜歡你的鼻尖。那時候，連你自己都驚呼，你們倆都快長在一起了，一個人，四條腿。

現在好了，分別五年了。

我要說的是，艷遇，不一定非要到麗江去，每天下班的地鐵上，就可以，而且非常非常容易。回憶啊，也不一定非要到故地去，打錯一個電話就行了，或者，你只要鬼使神差，走到他的院子附近，手機的WiFi就自動上去了。

其實，我要說的是，這個世界上，你生為蜘蛛，就須結網。

這個結網，還包括，某一天，你買了一堆蘋果，削皮，切塊，搗爛。天吶，你發現，這個世界就是一個蘋果，這個蘋果是可以任你包抄分割變形的。然后把它理解成孫子的“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化整為零和各個擊破。理解成嚴武的“昨夜秋風入漢關，朔云邊月滿西山”。最后才理解成蘋果醬、沙拉醬。然后，把它吃掉。

還包括，某一天，你愛上了一個人，這個人剛剛從南非回來，還要去北非，去摩洛哥。你跟他膩在一起，他去哪，你就去哪。這時候你才突然發現，愛人原來不是愛人，而是愛上了護照，愛上了一種登機，愛上了游牧，愛上了一種草場的轉場。明明顛沛，但不流離。

這時候，你知道，因為是蜘蛛，你正在結網。

譬如，你矯情，徒步去格爾木，邂逅了一位削發為尼的，你們無話不說，相談甚歡，算是結網。你貧，你太貧了，竟然跟她談起涼州、幽州、雁門關，談起古代的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也算是結網。

譬如，你矯情，你太矯情了，你說，要么我出家為僧，要么你舍戒還俗，要么我求饒，要么你示弱，要么我緣分，要么你愛情，然后我們喜結良緣。

這些通通是結網。

最厲害的結網，是往死里活，往平淡里活，往鋼镚兒里活，往小小的滿足就是一場人生的里頭活。

步行回家，買兩塊錢的土堿面，煮沸，出一下水，加上蔥加上醬，再灑一點點麻油，拌一拌，就著熱，趕緊吃，算是結網。

晚來無事，去巷里走走，一點點月光，一點點風，見一個人在沖涼，一點點茉莉皂的香，遇上個老鄰居，說起十年前的舊事，暢懷大笑，趕緊加微信，趕緊分享，也算是結網。

戴著斗笠，到莊稼地去，一只蜻蜓，落在斗笠上，它瞧著你，你也瞧著它，拿起鐮，拿起刀，該干活了，蜻蜓卻先于你，飛到莊稼地的里面去了。

行醫多年，天天跟病打交道，病也是有頭腦的，也可以對話，一會兒綿言細語，一會兒嚴詞呵斥，等到手術時，不必碰肉體，直接拿它的靈魂開刀。

這一切，當然，都算是結網。

（編輯 陸艾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