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播+劉茂品
當國內的父母倒臺,祖國,成為部分官二代們永遠也回不來的故鄉。他們或衣食無憂,或被迫顛沛流離,或最終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或茍且偷生,銷聲匿跡。
美國成為畢生的囚牢
Balla曾經是個羞澀的女孩。轉折發生在她讀高三時。
在美國著手申請當地大學的她,忐忑中等來了第一個offer(錄取通知書)。要跟爸媽分享時,他們的電話已經打不通了。她后來才慌了神:不光是爸媽,連續幾天,全部親戚都聯系不上。
一天早上,小姨打來電話:父親受賄1個億,后來被判死刑;而母親被雙規,不知所蹤。現在提起這件事,她仍雙拳緊握,神色痛苦:“出事了,我的第一反應是找人!肯定是搞錯了!”
她是一個二線城市的國土資源局局長的女兒,在記憶里,父親是天底下最正直的官員,必定不會貪贓枉法。最多,不過是有幾個有錢又慷慨的朋友。“我爸晚上經常跟領導、朋友吃飯,醉醺醺地回來。”她哪里知道,那些“朋友”都是地產商,酒桌上談的不是交情,而是買賣?
“爸爸工作忙,可是很疼我。”1990年代,她從小不僅衣食無憂,甚至吃的、穿的、用的、玩的都是最好的。當時官員受賄猖獗,監察卻不夠完善,這些或許是父親買的,也有可能是“朋友”慷慨解囊。
“他的朋友也都很疼我。”這個品學兼優的孩子,長大后憑本事考上了美國一所著名私立高中,也是一位叔叔出錢。他們夫妻倆甚至撇下自己的兒女,親自送她留學,無微不至地照顧了一個月。
她熱淚盈眶的送他們上飛機時,哪里想到他們是地產商,這是一張謀劃已久的感情牌,父親因此私批用地,拿了絕不該拿的巨款。這些她都不知道。她堅信,父親遭到了陷害,是有人打擊報復。
可是,家里“顧全大局”的老人卻囑咐她悄無聲息地活下去,千萬別回國,別在任何社交媒體上發動態,除了必須照面的同學,別讓人家知道她在哪里。她的精神垮了:為了圓留學夢而來到美國,美國卻成了牢籠,她畢生被囚。
她在拉斯維加斯人氣最旺的酒店住下來,放縱地揮霍青春與金錢。
后來,小姨抽空到了美國,親自把她送回學校,那時已經開學一個月了。Bella跟小姨抱頭痛哭,“她罵我糟踐了自己”,還傳來母親在接受調查,國家從她身上要順藤摸瓜摸出更多貪官的消息,“小姨讓我等著媽媽,哪怕最后等不著,自己也要好好活。”仿佛一下子醒了,她決定完成學業,找個好工作,爭取美國身份,一切仿佛回到初衷。
狐朋狗友作鳥獸散
四年前,Dave的父親因為重大的經濟問題鋃鐺入獄,十年牢獄,對于任何一個家庭都是災難。如今,Dave在溫哥華開了一家奶茶店,常常忙得顧不上吃飯。他心里明白,從前那種揮霍的生活一去不復返了。
Dave曾經是頑劣小孩。殷實的家境使他滋生了一種肆無忌憚的脾性。打架、逃課都是家常便飯。學習成績也因為貪玩而一直徘徊在班級最末尾,連升初中、升高中都是父親花錢找的關系。
Dave高中畢業后,因為學習成績實在不盡如人意,被父母送往澳大利亞的一所普通學校念書。遠離父母和學校的約束,他簡直像在天堂,醉生夢死。但很快,Dave又差點闖禍,父親隨即將他送往加拿大,這次母親一同前往,一是為了照顧他的生活,二是為了全家移民提前做好準備。
Dave的父親在國內身居央企要職,掌管著國家重大項目的經濟往來。“我爸最初的計劃是退休后全家一起移民去海外,地廣人稀,空氣又好,更適合養老。”但是,父親沒有等到順利退休,權利與金錢像一頭猛獸,拖拽著他掉下泥潭,最終因為侵吞國家資產違紀而被判處十年監禁。
Dave在國內過的一直是那種呼風喚雨的生活。優越的家境讓他身邊一直圍繞著很多朋友。但自從父親出事后,從前國內那些天天圍著他的朋友們,像是突然被一道無形的墻隔開,不再回復他的微信和電話。
昔日的狐朋狗友作鳥獸散,他如今在外打拼,和母親兩個人相依為命。春天來了,溫哥華的寒冬也即將過去,Dave和母親都在等著父親刑滿釋放后來加拿大團聚。
“一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比什么都重要。”Dave說。
“誰會讓罪犯的兒子當官?”
Ben所在的學校是美國非常有名的常青藤學校。父親出事的時候,恰逢他回國休假。
“晚飯的時候,我爸接到一個電話,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就匆匆地出門了。”他努力回憶著,“過了一天,他回家就跟我媽說,趕緊走。”Ben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覺得父親的神色不太對。”
母親帶著他迅速返回美國,短短兩三天的時間,行李收拾得很匆忙,而母親眉頭緊鎖,三緘其口,不告訴他發生了什么。“我爸說還有一些事要處理,就買了比我們晚一天的票,結果……”
一天之差,讓他和父親從此遠隔萬里,不能相見。
Ben的父親在他們母子倆剛剛登上飛機后,就迅速落網了。因為在市委官員的選舉中賄選舞弊,他父親被雙開,被帶走關押。現在案件還在進一步審理中,沒有宣判。
從小到大,父親都是Ben的榜樣,父親也對Ben的未來早早就做好了規劃:名校歸來,進入官場從政,以Ben的學歷和父親的地位,幾年內就會提拔上來。他最常聽到父親講,誰和誰是一派,誰是誰的親信,哪些同學要深交,甚至包括來留學選擇的專業也與政治金融相關,一切的一切,都要為以后從政打好人脈基礎。但是一夜之間,Ben前二十年的美夢突然被冰冷的現實叫醒。“誰會讓一個罪犯的兒子當官呢?”
因為父親的事情,Ben一度患上了重度抑郁癥。“我有時候真的很生氣,為什么我爸要做違法的事情呢?”他說:“他把我們家全毀了。”風言風語像海浪一樣席卷而來,Ben終日惶惶不安,覺得身邊的每個人都在談論他有一個被抓的父親。
抑郁癥最嚴重的時候,他甚至想過自殺。開車在高速路上狂飆,看到樹,莫名地就撞上去,最后車報廢了,好在人只是受了輕傷。也許是車禍讓他醒悟了,在醫院看到母親還在忙前忙后地照顧自己,他心想,“我得照顧好我媽啊,她年紀也大了。”
父親的案子懸而未決,還在審理中,雖罪不至死,但常年的牢獄之苦畢竟是場磨難。“希望他能好好坦白,爭取從寬處理。”Ben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