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亦琦專欄也談比較優勢

我們必須在數字時代重塑新的比較優勢。

“比較優勢”是一個經濟學專有名詞,意思是不同的企業,乃至國家,會有各自不同的優勢。比如說,蘋果產品在用戶體驗的設計上往往比其他各種安卓或視窗產品有優勢;德國與日本在工業制造業方面相對其他國家具有優勢;南非在鉆石與黃金礦藏方面比其他國家更豐富;中東在石油儲備方面比世界其他地區更充裕。
在多數情況下,比較優勢是相對穩定的,它一旦形成,在很長的一段時期中都較難發生根本改變。我們中國人都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的道理,德國與日本之所以在工業制造業方面具有相對領先的地位,是長年累月的文化與習慣所決定的。假如你到過德國,應該會注意到:多數街上看到的窗戶外邊都是直角的,而不是英國式雍容繁復的各種圖案。這種區別幾乎與時代無關,哪怕是19世紀造的。德國人之所以選擇用直角,因為直角是一個很容易測量并完美實施的標準;德國工匠在這個國度的文化氛圍中,從心理學上形成了一種追求完美的習慣,當他們有選擇時,就會選擇一種能達成心理滿足的方式來實施他們的作品,拉直角線的窗框只是這種習慣的一種表現。
同是世界工業強國的日本也是如此。日本在當今世界的汽車工業上獨領風騷。很多開過日本車的人都會有這樣的體會或感覺:日本車輕。部分“輕”的感覺來源于松開油門后,日本車還能滑行很遠,而多數德國車只要松開油門,車很快就會停下來。其實車能滑行多遠與輕重關系不大,不信你可以去對照表查一下同級別的日本車重與德國車重,應該差別不大,有些日本車可能還更重一點。車能滑行多遠主要與軸承工藝有關,好的軸承就能轉得更久,滑得更遠。從這點上看,日本制造業在軸承工藝方面具有比較優勢,即便像德國這么考究的工業強國,都與其存在不小的差距。
雖然比較優勢是經濟學中的一個基本概念,但還是有不少在競爭中的弱勢企業或政府無視比較優勢,試圖以行政手段來抹平比較優勢。曾經的輪胎純進口國中國,近年已經成了輪胎出口大國,以至于美國輪胎生產企業聯合起來游說政府針對中國進口輪胎課以重稅。當然,這樣做的最大輸家是美國消費者,短期的贏家似乎是美國輪胎生產企業,殊不知這些由政府扶植的缺乏競爭力的企業,在美國本土保護了它們,并不能賦予它們真正的國際競爭力,它們最終還是難逃失敗的歸宿。
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的中國輪胎產業也說明:比較優勢并非一成不變的。比較優勢會隨著競爭力的消長而發生變化,日本摩托車于20世紀60年代進入美國時,美國本土第二大摩托車企業印第安納倒閉,哈雷尋求政府保護,通過向日本摩托車征高額進口稅,而得以暫時喘息。在那段黑暗的歲月,很顯然日本摩托車企業有難以戰勝的比較優勢,功能夠用,質量靠譜,價格更低。不過,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在行政保護中茍延殘喘存活下來的哈雷,居然在里根總統任上,主動請求解除對競爭對手的高額關稅,言外之意很顯然,今天的哈雷有足夠的底氣與任何日本摩托車企業一較高下。
哈雷的底氣從哪里來?技術的成熟。從20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發動機技術已經趨于成熟,哈雷從最初一臺邊開邊會滴油的大型摩托車,發展成今天質量基本與日本摩托車相似的美國文化標志性品牌,在日本都有大批的哈雷粉絲。在技術成熟的同質化進程中,哈雷的品牌形成了新的比較優勢。
中國制造業崛起的比較優勢,一部分得益于技術成熟導致的產品性能同質化,這一點在電子產品尤為突出,在電視、冰箱等傳統家電產業,中國企業生產的產品在質量上已經與國際老牌幾乎相同,甚至更好;中國制造業在過去幾十年的另外一部分比較優勢,得益于廉價的勞動力紅利。不幸的是,這份勞動力紅利正在失去。去年與一家美國連鎖百貨店的采購聊時,得知這家店90%以上的服飾商品現在都從柬埔寨、越南等印度支那地區的代工廠進口,因為那里人工更便宜。雖然中國現在仍有大量的農村剩余勞動力進城謀生,但他們似乎已經不愿承受流水線上的人海作業,前些年富士康的跳樓事件就是中國目前面臨的新生代勞動力困境,一方面他們的教育與培訓程度并沒有比前一二代產業工人有明顯提升;另一方面他們已經不愿意承擔與前幾代相同的,與此教育培訓程度相匹配的簡單手工勞動,或者說至少在與之前相同的工薪待遇下,你會招不到工人。中國的勞動力紅利正在無聲無息中悄然流逝,以往在勞動密集型產業的比較優勢正在削弱。
勞動密集型產業比較優勢的削弱并非簡單的成本增加那么簡單。以往在這些勞動力占主要成本的產業,因為勞動力便宜,即使管理水平差一點,效率低一些,也照樣能生產出具有價格優勢的產品。但一旦勞動力成本優勢失去,效率低的劣勢就會馬上以疊加效應顯現出來。而發達工業國家在技術變革中并沒有落后,在《地球是平的》一書中就描述了雷克薩斯幾乎無人的機器人全自動化生產線。各種降低對人工依賴性的嘗試一直沒有停止過。所以近期才會有美國制造業回歸之類的天方夜譚,事實上這不是天方夜譚,我認識的一位做LED燈的朋友就剛剛關閉了他在上海浦東張江高科技園區的廠,將整個生產線搬到了美國得克薩斯州的達拉斯,在那里他的廠只雇用了不到十10個人,使用全自動化生產線,貼上“Made in USA”標簽的中資企業產品,也將得到號召企業“回到美國”的川普總統在稅務上的關照。
改革開放30余年讓我們趕上了全球工業時代的末班車,在那個還需要大量人工生產的年代中,勞動力紅利為我們贏得了發展契機,但并非奇跡。時代在變,工業時代正在謝幕,數字時代已經到來,我們很快將從勞動力紅利時代轉入勞動力過剩時代,我們必須為大量離開土地的勞動力創造新的就業機會,這種機會或許在第三產業,或許是由數字化經濟帶來的工作機會,比如快遞,或別的比在流水線上站一天更有趣的謀生機會。我們必須在數字時代重塑新的比較優勢。
編輯:周春燕(微信號:zhouchunyan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