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

周海亮

他是英雄。因為一粒進球。

小組賽廝殺到最后一場，形勢變得非常微妙。雙方只要戰平，就能攜手挺進八強。主教練把隊員們一個個叫去單獨談話。官員、教練、球員、球迷，所有人都知道，這將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平局。

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上半場，零比零。

下半場，二十二名球員在球場上繼續著他們天衣無縫的表演。距終場還有一分鐘，觀眾們開始歡呼，為了一場平局。這時他和他的隊友們發起最后一次進攻。他帶球奔襲禁區，拔腳怒射。守門員高高躍起，似空中的一條金色的鯉魚。皮球重重砸進網窩。

最終比分，一比零。對方被淘汰。他的進球推翻了賽前所有人不懷好意的預測。他成了英雄—不是力挽狂瀾的英雄，而是恪守職業道德的英雄。他回到自己的城市，受到所有球迷最狂熱的歡迎。

只不過，他只當了一天英雄。

賽后的興奮劑檢查，他被檢出陽性，被禁賽五年，罰款五萬元。他干脆提前掛靴，獨自去了一個鄉村小學教體育。

他是被冤枉的。他只記得比賽結束后，有隊友遞給他一瓶水。那瓶水的味道有些怪，可是他沒有任何懷疑。他根本想不到，出生入死的隊友們，竟會因為一粒進球，將他暗算。他不再是英雄，他成了一個職業道德淪喪的作弊者，他比竇娥還冤。

他在那個鄉村小學，一干就是五年。五年后，他曾效力的那個球隊由于賭球和打假，被公安機關強勢介入。然后，順藤摸瓜，扯出了五年前的事。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一場事先被操縱結果的比賽。只不過由于他，那場球，最終回歸了足球和體育本身。

當然，還有他的興奮劑事件，所有人都知道了他是被人陷害的。他再一次成了英雄，萬眾矚目。有球隊向他伸出橄欖枝，他不去；有足球學校請他當教師，他不去；有電視臺要采訪他，他去了。

那天主持人問他，現在你是名副其實的英雄，請問，對足協的錯誤處罰，你會上訴嗎？

他說，足協處罰得對，我不是英雄。

主持人問，怎么可能？難道興奮劑事件不是對你的陷害嗎？難道不是你改變了比賽的結果嗎？

他說，其實那一天，我根本沒想打破那個預定的結局和齷齪的規則……我也是在表演……我本想一腳將球踢飛，哪想由于技藝不精……

于是，他再一次從英雄，變成一位職業道德淪喪者。

可是后來節目播出時，這一段被掐掉了。只因為這個時代，需要一位英雄。

所以，他仍然是英雄。

哪怕他是虛假的；哪怕連他都承認，他是虛假的。

焦糖摘自《悅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