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華
壩心彝族鄉滿山的梨花美景還在微信里瘋轉,我卻等不及他披梨成熟便又沖進了壩心。這一次,是為了登上大黑山,實現一次無手術的自然“換肺”。
到森林“換肺”的說法,我是從幾個北京來的攝影家那里聽來的,其實就是說呼吸到了足夠多的新鮮空氣,就像換了新的肺一樣。
這次要登的大黑山,屬老君山山脈,最高海拔2800多米。上午八點多鐘,我和幾個攝影家從陳家寨出發,沿著山路盤旋而上,向著最高的那一座山峰進發。
第一個驚喜,是一片粉色的野花帶來的。剛剛走完農民還在耕種的山地,還沒有踏進滿是綠樹的森林,一塊約有兩百平方米的“綠毯”分兩臺出現在我的眼前。
小朵小朵的紅花鑲在綠草間,像是彝族服飾上美麗的刺繡。我記得那是小時候所采的豬草,叫水旱菜,可向導馬大哥說叫豆瓣菜,我想,這也許是各地的叫法不一樣吧!仔細一看,但見那小小的葉子真像是剛發芽的豆瓣一樣,精致而且充滿活力,我驚嘆它們竟然能夠開出比葉子還要繁茂的花,一串一串盡情釋放著山野的自然與恬靜。這種花單看并不起眼,而當它們小片小片地聚集在綠地上,各種各樣的圖案便形成了,有的像人物,有的像山水,有的像日月星辰,家禽家畜,甚是惹人喜愛,讓人忍不住輕輕坐上去,讓隨行的攝影家幫忙,留下自己陶醉的神情。
進入樹林,山路并不算陡,還是沿著山腰緩緩地向上延伸。看不準年齡但卻知道有些年份的樹木撐起一把把高大的“綠傘”,腳下是散落的葉子夾雜著細細的、干凈的山砂。昨天的一場大雨,早已被大山里的樹木盡收根底,鞋底依舊干凈,空氣清新涼爽,不時可聽到山谷里傳來“布谷、布谷”的叫聲,這來自大黑山的天賴之音,以及滿眼的綠油油的樹,還有陣陣清涼的風,帶著泥土芳香的空氣,使我沉睡的細胞全都蘇醒過來,皮膚全都張開了毛孔,盡情呼吸著滿山的新鮮空氣,身體猶如遇熱的蝦片,在滾燙的油鍋里全面舒展開來。
第一座山里的大樹杜鵑已經開過。由于計劃總停在腦海里,這已經是我連續三年誤了賞花的時節,心里不免有些遺憾。好在山中還有些月季靜雅地綻放著,若有若無淡淡的幽香,比人工種植濃郁芳香的玫瑰,多了一些或遠或近的誘惑。低下頭,瞇閉雙眼,深深地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呼出,新鮮的空氣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暢流,我聽到灰塵從肺部脫落的聲音。
一只野雞從蕨叢中騰起,引得大家一陣驚呼。馬哥讓我們留意野雞飛起的地方,說是有可能找到野雞蛋或它的同伴。如此探索著前行,使登山又添了許多樂趣。
穿出叢林,又有一座光禿禿的山顯現在我們的眼前。往下看,陳家寨被淡淡的薄霧籠罩,隨著太陽和云層的移動,一些人家的房子,伴著緩緩升起的炊煙,或明或暗地展現出輪廓,就像傳說中的海市蜃樓。
一股強勁的冷風推著我向山頂攀登,氣溫一下子降低了四五度。我才發現原先看起來光禿禿的山上其實并不是光的,一些矮矮的灌木叢稀稀拉拉地分布著。變化多端的天氣,也許,便是眾多植物不能在高海拔地方生長的原因。一棵迎風搖曳的青松,在禿禿的山上盡顯生命的頑強。還有一些不知生長了多少年也沒有高過膝蓋的大樹杜鵑迎著風努力地綻放出黃色的花朵。
一種被村民稱為粗康藤的植物裝點著大山。它開著白色的小花,一大片一大片的,與紅綠相間的葉子一起,給山坡穿上了美麗的外衣。
終于,我們爬上了山頂,一種勝利的自豪感涌上心頭。大黑山,自從我第一次從朋友圈里初睹它的風采,便一直念叨著要登上它,然而這樣的計劃還是擱置了三年左右。傳說中的天池,已經沒有水了,據說是被人切斷了龍脈,于是仙女也不再來洗澡了。一個形似嫩雞 的石頭呈現在山頂,給大黑山平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忽然,大堵大堵的云霧向著山頂襲來,我還沒來得及好好領略大黑山的風采,能見度一下子降到二三米,矗立在最高峰的鐵塔瞬間被云霧吞沒。我原本以為登上大黑山便是征服了大黑山,預先充足了電池,想在山頂把美景都拍個夠,此刻卻不得不屈服于大自然的瞬息萬變,飽含著登高望遠的遺憾,感嘆智慧的人類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那些或濃或淡的云霧,踩著風的節奏舞動,我們在山上行走,就像是在天上騰云駕霧,時不時的,還被灌木的枝條絆倒。空氣濕潤潤的,透過鼻腔涼涼的,舒服極了。我以為自己真的遠離了人煙登上了云霄,正沉迷于騰云駕霧的浪漫時,卻被寒冷和饑餓拉回現實。該下山了!
從登山的另一面下山, 原以為會比登山時輕松,進入叢林,我才發現腳下根本沒有路,馬哥提著鐮刀在前面開路,我們用手在一棵棵樹之間交替,扶著樹干,緩慢地移動著。與上山時候的沙土不同,腳下是一層厚厚的樹葉,樹葉下面有黑褐色的泥土,腳踩在樹葉上面,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一路下來,只見肥沃的土壤養育了一片片竹林和樹林。樹林中,參天的古樹隨處可見。聽著林間叮咚的山泉,欣賞著野生蘑菇和苔蘚拼成的可愛小景,胃腸的饑餓和腳下的艱難被暫時淡忘。
“看,華山美景!”隨著攝影家肖關德先生手指之處,一座石峰直直矗立在我的右后方。透過樹間縫隙看去,見是一塊滑滑的大石頭直接就形成了一座峰。這就是被村民們稱為滑石板的景觀了。在長滿許多大樹的群山之中凸起這樣的一座石峰實屬罕見。滑石板也稱嘯巖,傳說仙女每次下到凡間,都要在天池里洗完澡,還要到滑石板來滑滑梯,嬉鬧一番才返回天庭。這塊滑石板,便是仙女們總喜歡光顧壩心的主要原因。
下午三點多鐘,我們歷經六個多小時終于回到了出發地陳家寨,農家的菜豆腐和野生香菇是午餐最美的菜肴。席間,聽村民們聊起萬壽菊花期時滿山的美景,我又在心底盤算著下一次壩心之行的行程。
在大黑山的六個多小時,我們的腳步基本都在移動。早上六點鐘就起床,到晚上十二點多鐘,我還在寫作,中間沒合過一分鐘的眼,卻并不感到困倦來襲,我想,那定然是“換肺”的效果了。
飄蕩在黑卡的歌聲
位于文山城南郊的黑卡壯族布岱村不僅是全國低碳示范村,而且是全國文明村,布岱是黑卡這一支壯族的自稱。
三月末的一天下午,我和幾位省里來的作家正在被稱為文山城后花園的黑卡村采風,與當地群眾聊得正起興,忽然,一陣琴聲伴著歌聲從村口飄來。琴聲漸近,只見一個頭戴寬邊遮陽草帽的男人,懷抱著手風琴,旁邊跟著兩個唱著苗族山歌的女孩,優雅地向著我們走來。一個村民告訴我們,說是臨村的村民聽說來了客人,趕來湊熱鬧來了。
盤龍河低淺地跟著吟唱,陽光透過高大的樹木斜射進我們乘涼的河堤上,拉手風琴男子的到來,仿佛向正在準備演出的壯族演員們宣布了挑戰,他們也不甘示弱,抓緊準備完畢登場,將音樂開得震天響,跳紙馬舞的熱情瞬間把琴聲和歌聲淹沒。文山壯族喜跳紙馬舞,緣于一個美麗的傳說。傳說很久以前,文山壯族地區受到外敵入侵,布岱勇士們響應朝廷號召,奔赴前線抗擊侵略者,寨子里只剩下老弱婦孺。這時,前線哨兵飛馬來報,一伙敵寇繞過防線正在向寨子襲來。在這危急關頭,壯族婦女們靈機一動,用稻草竹篾扎成戰馬的形狀,外面糊上彩紙、掛上銅鈴,然后婦女們拿起刀槍,挎在紙馬上在村口空地上模仿戰士們操練起來,敵人以為寨子里有了防備,倉皇逃離。壯族人民便以為紙馬乃吉祥之物,跳紙馬舞可以逢兇化吉,于是世代相傳。此刻,十來個作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壯族婦女鮮艷的服飾和獨特的紙馬上。紙馬舞、草帽舞、手巾舞,婦女們用舞蹈講述著黑卡村從古至今發生的故事和變化,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沉醉在濃郁的民族特色表演當中。我悄悄地瞥了一眼在一旁看表演的拉手風琴的男子,只見他個子不高,約有一米六七左右的樣子,皮膚白凈,眼睛細細的卻很有神。見他既認真觀看,又似有所思,仿佛在蓄積重新搶戰風頭的力量。
文藝表演剛剛結束,一陣糯米的清香,以及壯族男女的歡呼聲,把我們的目光拉到一架古老的石碓前,三個男人站在碓尾巴上,腳一踩一松;一個人乘著碓嘴揚起的時候撥動碓嘴,翻動粘在上面的糯米飯,只見他們三下兩下就把剛放進碓窩里的糯米飯舂成了粑粑。第二窩、第三窩,經過婦女們的巧手掰、扭、壓,一個個裹了花生和白糖還冒著熱氣的糯米粑粑,很快迷惑了我們的舌尖.....
這時,有人提出換成女人們上去舂。于是有幾個婦女上去了。那碓窩里的糯米還真是欺軟怕硬,欺負婦女們力氣小,像是打了氣的皮球,軟軟地對抗著婦女們踩下去的每一份力量,雖經多次的來回使勁地舂,卻依然可見一顆顆飯粒高傲地仰著臉。
“加油干呀么嚯嘿,打勝戰呀么嚯嘿......”
“舂粑粑呀么嚯嘿,加油舂呀么嚯嘿......”
琴聲起,歌聲響,小個子男人邊拉邊唱,全場四十來號人和著節奏高聲唱起來,碓嘴落進碓窩的聲音由輕變重,速度由慢變快;我們的牙齒咀嚼的速度漸漸變慢;一旁的簸箕里,擺滿了一個個白白的、柔潤的糯米粑粑......
盤龍河靜靜地向南流去,黃連木、清香木、楓樹、滇樸等等,黑卡村村民自發掛牌保護的一棵棵古樹,延展著長長的根系拼命將她挽留。河水微微泛渾,許是上游的上游還在下著雨。我舉起相機,拍下了一幅有著河流、古樹和閃著太陽光芒的風景。那河、那樹、那石,以及寫著壯族歷史故事的竹制簸箕,一切都是那樣自然而和諧。
“阿老表,弦子彈尼好!阿表妹,樣子長尼好!”水邊,琴聲和歌聲又起,漢、壯、苗、彝等幾種民族的村民圍在拉手風琴的男子身邊,唱起了彝族情歌,一遍又一遍,男子不厭其煩地示范、糾正,對面的人舉起手機錄下了視頻。
太陽在往西偏,光線變得更加柔和,山歌激情四射,又有一些人加入到唱歌的隊伍當中。那情那景,使我想起了一次在俄羅斯旅游時,也是一個拉手風琴的男人帶頭打破了海上的沉寂。琴聲一響,兩個俄羅斯美女踩著節奏邊唱邊跳,熟悉的旋律,帶動了整條游船沸騰起來。漢語、俄語在《三套車》《紅河谷》等熟悉的旋律中翻滾,每一個人的激情都被點燃。兩個場景如此地相似:一臺手風琴,一個拉琴并領唱的男子,山歌拉近了在場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漢、壯、苗、彝,各民族的山歌交替展示,主客雙方、各民族之間,心與心得到交融。
一路的美景將我引上了“白胡子坡”。新平街道人大主席團主席劉丕書女士告訴我說,滿坡的狗尾草,還有坡頂那兩兩相望的樹,見證了無數年輕男女喜結連理的浪漫時刻。此刻,一對情侶身著婚紗禮服,正由一名攝影師導演著擺出各種造型,河邊傳來的隱隱約約的山歌,眼前的一切被歡歌漸漸淹沒。
從“白胡子坡”下來的時候,天色漸漸暗下來。老遠,就聽到苗族敬酒歌和著琴聲從那個叫“河畔明園”的壯族特色菜館飄來:好酒啰!好酒啰!(好,諧音,苗語,意為喝。)唱歌的,便是下午與拉手風琴的男子一起來的女孩。一杯下肚,旋律忽然變得更加輕快起來,歌詞也變得更加有趣:“蛐蛐多,螞蚱多,牛屎殼郎飛;咪哆多,咪彩多,高興尼啰。端起酒杯一口悶,不要啰哩嗦;杯杯美酒表心意,干醉了回家諾(諾,諧音,文山方言:指睡覺)。愣死尼喝!”客人們舉起酒杯,跟著他們打起和聲。五十來度的本地包谷小鍋酒,此刻就像是鮮榨果汁,男女主客們一飲而盡。反復滿上,再飲下。下酒菜原封不動,歌聲,已是最好的下酒菜。
那夜,我的耳畔,滿是琴聲和歌聲在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