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掃地的怪老頭

王永剛

上山別墅到下山村的公路修通不久，路上多了個掃地的老頭，此人是鄰村的牛老漢。

牛老漢完全是義務掃地，這讓下山村的村民很不理解。按理說，六十多歲的牛老漢應該在家享享清福，可他偏要大老遠地跑來掃地。

牛老漢的義行得到下山村許村長的贊賞，可讓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義務掃地總歸不太合適，于是由他出面與上山別墅的物業達成一致，雙方每天各出三十元，聘請專門的保潔員來打掃。

告示一經公布，應聘者不在少數，最后被下山村的老劉拔得頭籌。哪知牛老漢得知消息后，非但不把地讓給老劉掃，還跑到許村長辦公室里鬧事。

許村長對牛老漢家庭境況有所耳聞，前些年的一次車禍中，兒子遇難，兒媳蔣敏被撞成重傷，不久便改嫁，留下牛老漢孤苦伶仃一個人。

許村長見牛老漢脾氣很犟，就耐心地跟他解釋，說這條公路屬下山村管轄，自然由下山村的村民負責打掃。

牛老漢鄙夷地看了許村長一眼，說：“你們傻呀，不要錢的不讓掃，非要花錢雇人，這不是浪費嗎？”許村長并沒有生氣，他很認真地說：“公路上車來車往，容易出事故，我們也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

牛老漢聽后挺起胸膛，用拳頭拍打了幾下，說：“身子骨還硬朗，靈活著呢，車撞不死我。”

許村長是又好氣又好笑，好說歹說，也勸說不動牛老漢，無奈之下只好說如再胡鬧，就把牛老漢交給保安。隨后許村長大聲朝門外喊保安，牛老漢見狀，一下跪在許村長面前，乞求道：“許村長，你就當是做好事，讓我來掃吧！”

許村長被牛老漢這一舉動弄懵了，他總覺得牛老漢隱瞞著什么，正要問個明白時，保安進來了，二話沒說連推帶勸把牛老漢給“請”出了辦公室。

哪想這個牛老漢第二天又來掃地了。原來牛老漢一大早就跑去找老劉商量，說他掃地全當是在鍛煉身體，愿意義務幫老劉掃，錢照樣還是老劉拿。老劉暗喜，不掃地照樣可以拿錢，何樂而不為，馬上就把地讓給了牛老漢，自己跑回家睡回籠覺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下山村的村民可不是傻子，眼睛看得清清楚楚，指責老劉這樣做太缺德。此事很快傳到許村長那里，許村長把老劉訓斥了一通。老劉尋思，八成是牛老漢在背后故意詆毀他，這樣他牛老漢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掃地了。

第二天，老劉氣鼓鼓地跑來，一把奪過牛老漢手里的掃把，呵斥他快點離開。牛老漢惱羞成怒，吼著嗓門說：“你讓掃就給人掃，不讓掃就讓人離開，把我當成什么人了？”說著就去搶奪老劉手里的掃把。兩人你奪我搶，很快便扭打起來。

有村民路過看到此情景，馬上跑去向許村長報告，隨后許村長帶著幾個村民趕來。這次許村長火氣很大，老遠就大聲喊：“都給我住手！”然后跑上前一把拉開兩人，指著牛老漢厲聲道：“老牛，你三番兩次非要掃這條公路，究竟是什么目的？”牛老漢大概意識到自己的不對，他怔怔地站著，看到眾人憤怒的眼神，臉上的表情很沮喪，如今也只有把實情講出來。

牛老漢說，他堅持要掃那條公路，其實是為了看他的兒媳蔣敏，她就住在上山別墅，有時會坐汽車從山上下來。

當年，那場車禍蔣敏被撞成重傷，一直沒醒過來，醫生說她有可能會成植物人。起初牛老漢還能見著蔣敏，后來蔣敏被她父母轉到城里大醫院治療，牛老漢就再也沒有見過她。直到聽人說蔣敏醒過來了，牛老漢就去了她家，不料親家母告訴他，蔣敏已經結婚了，嫁給了城里的同學陳劍。

對于兒媳蔣敏，牛老漢是打心眼里喜歡，當初她和兒子戀愛時，父母不同意她嫁到鄉下，她是硬頂著壓力才和兒子結的婚。婚后，夫妻倆相敬如賓，對牛老漢也很孝順。記得有一次牛老漢生病住院，兒子正好在外面出差，蔣敏忙里忙外，端水喂飯細心備至，同病房的病友一度還以為蔣敏是牛老漢的女兒，令他心生感動。

如今兒子和蔣敏沒了婚姻關系，可他心里依然掛念著蔣敏。恰巧有一天他看到蔣敏坐著汽車從上山別墅下來，他記下了車牌號，找人一打聽，車子的確是陳劍的。

牛老漢想去上山別墅看看蔣敏，可上山別墅住的都是有錢人，管理森嚴，不是里面的住戶根本就進不去。于是牛老漢想了個辦法，義務打掃那條公路，這樣也不怕被人說閑話，也就有機會看到蔣敏了。

聽了牛老漢的講述后，眾人同情起他來。之后，許村長去了牛老漢的村子，向村民們認真核實了情況，如牛老漢所說的那樣，蔣敏在村里的口碑極好，只可惜牛老漢沒有那福份。

第二天，許村長把不稱職的老劉給解聘了，然后把地交給牛老漢掃。許村長決定帶著一幫人幫牛老漢攔下陳劍的車，讓牛老漢和蔣敏見上一面，說上幾句話，也算是了卻了他的心愿。

不久，陳劍開著汽車從別墅出來。見車子來了，眾人立馬手拉手站成一排。汽車在不遠處停了下來，從車里面走出來衣著光鮮的陳劍。陳劍問眾人為何要攔他的車？許村長把牛老漢的事跟他說了，陳劍聽后堅決不同意兩人見面，而且態度很蠻橫。許村長已經決定這個忙非幫不可，他讓幾個村民纏住陳劍，自己帶著其他村民去把蔣敏叫下車。哪知車門打開后，沒找到蔣敏的身影，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情發展到這樣的局面，陳劍也只能如實相告。上次牛老漢看到車子里坐著的人，并不是蔣敏，而是一個仿真人。原來，蔣敏轉院治療時，她父母曾托陳劍幫忙找個醫術高超的大夫。因這件事，陳劍和蔣敏走到了一起。

看到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蔣敏，陳劍悔恨交加，若不是當初自己背叛蔣敏，蔣敏也不會嫁到鄉下，更不會是現在這副樣子。陳劍日夜守在蔣敏身邊，在她耳邊呼喚著她，與她一起回憶曾經那些美好的時光。半年過去了，陳劍的真情終于喚醒了蔣敏。在病房里，陳劍和蔣敏辦了個簡單的結婚儀式，原以為蔣敏會一天天好起來，可是沒過多久，蔣敏再次陷入昏迷，不久便離開了人世。

蔣敏走后，陳劍痛苦萬分，始終走不出思念愛妻的陰影。思前想后，陳劍決定此生不再結婚，于是就照著蔣敏的模樣在網上定制了一款仿真人，以解相思之苦。平時工作時，他就把“蔣敏”留在家里，休息時就把“蔣敏”放在車上，帶她去曾經戀愛時待過的地方。別墅里的人都不知道陳劍定制仿真人的事，原以為會瞞住所有人，可那天帶“蔣敏”下山時，偏偏讓牛老漢給撞見了。

一切真相大白了，眾人讓出一條道讓汽車離開，望著汽車遠去的背影，許村長感慨地嘆了口氣：“哎，早知道這樣，我就不攔陳劍的車了，讓它永遠成為一個謎。”

牛老漢悄悄地擦著淚，然后低頭開始清掃路面。大伙紛紛勸牛老漢：“大伯，你就別掃了，你的好兒媳不會回來了。”許村長拉住掃把也勸牛老漢：“老牛，你別掃了，還是回家吧！”

牛老漢一下掙脫開來，他說：“不，許村長，我要掃地，我兒媳不在了，可她的老公陳劍還在，每天看到他的汽車進出，我就會想到我兒媳，想到她死后還有人待她這么好，我就高興，我就高興啊！”說完，牛老漢又拿起掃把開始清掃路面。

望著牛老漢單薄的身影一點點遠去，許村長的眼睛濕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