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淵彪
詔安是著名的“書畫藝術之鄉”,談及詔安的書畫史,人們每每追溯至唐開元年間一代書法名家鐘紹京被貶懷恩縣尉之時。可惜彼時的南詔地方尚是蠻荒之地,文化土壤實在是太過貧瘠,以至于鐘紹京帶來的這顆書法“種子”并沒能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而真正意義上詔籍本土書畫家的出現則是始于明末的沈起津。
沈起津,字承筏,號生鶴,詔安三都人,明天啟五年(1625)乙丑科進士。生于明萬歷二十九年(1601),卒年不詳。沈起津家世顯赫,其父沈介庵為明萬歷二年(1574)進士,官至禮部主事;其岳父胡士鰲、岳祖父胡文父子又皆為進士。其家族在當地可謂榮耀一時。沈起津少年頑劣,喜歡搞一些惡作劇,在民間就有“沈起津裝死抓烏鴉”的傳說。但其天姿聰穎,經其父教誨后閉門思過,發奮讀書,十七歲時便考中舉人,二十四歲中進士。官至池州司理,任中抑制強暴,關心民瘼,頗有政績。可惜生逢末世,沈起津步入政壇之時,大明帝國已是風雨飄搖。明崇禎七年(1634)其父去世后沈起津便辭官回鄉,潛心經史,致力著作。明亡后,沈起津激于民族義憤屢圖反清復明,并加入天地會。沈起津一生宦海沉浮,書劍飄零,可謂傳奇人物,但清康熙《詔安縣志》為其立傳時將其列于文學一欄,可見其文藝成就是蓋過為政聲名的。沈起津又是一位書畫名家,《詔安縣志》稱其“書法豪邁雄健,跌宕多姿,瀟灑縱逸,神采飛揚”。俞劍華主編的《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稱其“字畫入神品,名流寶之如拱璧”。
古代影印技術尚未發明,一般百姓極少有機會看到書畫經典作品,書畫學習多靠師承。入明以后,市井社會逐漸成熟,書法作品不僅為書寫工具和文人清玩,開始作為商品流通于市井之中。這樣一方面使明人書法少了些書卷氣,一方面也促進了書法在民間的傳播。而沈起津顯赫的家世和他本人的社會地位使他有機會接觸到更多的書畫經典,為他的書畫學習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巧合的是在晚明屈指可數的書法大家中,就有兩位與詔安有著非常直接的聯系,一位是黃道周,另一位是張瑞圖。黃道周為漳浦銅山(現東山縣銅陵鎮)人,與詔安的五都僅一水之隔,與沈起津為同科舉人,先后考中進士。明亡后,又都參與了反 清復明的活動。黃道周與詔安理學家林邁佳等過從甚密,多次到詔安的龍山書社造訪林邁佳,在詔安留有題匾、墨跡。明崇禎初期,張瑞圖因魏忠賢案下臺,逃匿于詔安的仕渡村。傳說仕渡大廟的對聯是他所書。南詔地方自宋以降已是文風日盛,明代置詔安縣后更是科舉迭出。在這種情況下,黃道周和張瑞圖兩位書法大家的到來,無疑給詔安書法藝術的發展帶來了極大的機遇。從沈起津的書法中我們也能看到黃道周等這些晚明書家對他的影響。
對于明人書法,前人以一個“勢”字做了很好的總結,即所謂的明人尚勢。漢魏以來,書法精神雖已歸自覺,但終未擺脫實用之拘束,其表現形式多為尺牘、文稿、碑版等。入明以后,于華堂之上懸掛條幅或中堂書畫作品作壁上觀之風日盛。這種中堂和條幅作品純為審美之需,無實用書寫之羈絆,加上此類作品通常尺幅巨大,書寫者可以縱意揮灑,所以此類作品往往豪縱浪漫,痛快淋漓。條幅和中堂形式的蔚然成風對明代狂草的發展和尚勢書風的形成無疑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明代草書的這種狂縱之風自宋克起已肇其端,至徐青藤、祝枝山更是發揮得淋漓盡致。明末時局動蕩,思想自由,書法的狂縱浪漫之風有增無減,草書大家張瑞圖、黃道周、王鐸、倪元璐、傅山等先后著名,群星璀璨,構筑了晚明書壇一道萬象崢嶸的景象。
沈起津作為詔安本籍最早的書畫家,可惜其書畫作品現已銷散幾盡,流傳下來的除了《雙屏泰山廟記》、九侯山幾處摩崖石刻外,僅存的墨跡便是一張“閑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的草書中堂。該作品長136cm,寬62cm,現收藏于詔安私人藏家手中,出版于1999年版《詔安縣志》。該書作以三行出之,若高山墜石、飛泉流瀑,飛瀉而下,縱逸橫飛,勢不可擋;又間以漲墨和飛白,跌宕起伏,節奏感極強。明人的尚勢之風在此一覽無余。但一味的狂縱,也使線條少了些筆法的錘煉。點畫繚繞,影響了整體字形的美感。一些字的草法也不夠規范,如“無事”的“事”,“從容”的“容”字,“睡覺”兩字,其草法都不夠規范。如就此作觀之,則與“書畫入神品”之謂略有出入。因沈起津遺留下的墨跡現在只有這件草書中堂,我們對他的書法只能作管中窺豹,而無法察其藝術之全貌。但無論如何,這件草書作品能保存至今,對我們研究沈起津和詔安書畫史都有著彌足珍貴的藝術和史料價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