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吃了三十年的土豆粉

耿艷菊

夕陽灑滿路面的時候，老太太果然來了。拄著拐，顫顫巍巍地要邁過門口的臺階。我一個箭步沖過去，小心翼翼地扶她進來。上一任店主走時仔細叮囑過我，有一位銀發老太每到傍晚準來吃土豆粉。

老太太一進來，一屋子的年輕人，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老太太癟癟嘴，似乎很泰然。

她點了一份魚豆腐土豆粉。我看著她，有點猶豫。手搟面怎么樣？她堅定地搖了搖頭，就要土豆粉。

她又要了一副碗筷，把面前熱氣騰騰的土豆粉一分為二，枯瘦的手抖抖索索放了一份在對面。她嚴肅的臉變得柔和起來，望著對面的土豆粉，竟然絮絮叨叨地聊起了天，時不時地，從滿布皺紋的臉上斜逸出一朵朵緋紅的小花。

她吃得很慢很慢。店里的客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她依然在津津有味地說著什么。偶爾，她拿起勺子喝口湯，也僅此而已。

老太太很準時。只要夕陽灑滿路面的時候，我便去門口接她，因為門口的臺階有點高。她每天都是一成不變，一碗魚豆腐土豆粉，一分為二，絮絮叨叨地聊天，直到天色朦朧，才戀戀不舍地離開。

這一天，老太太似乎有些不同。看上去，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新衣，嘴上涂了一點口紅，銀亮的頭發上還別著一枚紫色發卡。

老太太剛坐下不久，進來了兩個情侶模樣的年輕人，兩個人也只要了一份土豆粉，你一口，我一口，很甜蜜的樣子。

老太太突然向我揮了揮手，問有沒有酒。我搖搖頭，店里還真的沒有酒。不過，我自己倒是存有一點女兒紅。我問她介意嗎？她搖了搖頭。我倒了一杯酒，遞給她的時候，發現她的眼里有淚在閃。

她環視了一下店里，顧客不多，示意我在她的對面坐下。我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陪她喝起來。

“您頭上的發卡真是好看！”我由衷地贊嘆。

她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撫了撫，羞澀地說：“他送的，好多年了，一直不舍得戴。我馬上要離開了，戴上給他看看?！?/p>

她抿了一小口酒，不顧我疑惑的表情，繼續說：“那時候，他在部隊，我們聚少離多。他愛吃魚豆腐土豆粉，每次回來，我都會陪著他來吃。我不怎么喜歡吃，他總是多要一個碗，分給我一些。他吃著，我說著，積攢了太多的話，總也說不完?！?/p>

老太太靜默了半天，又說：“那一年，他去救災，再也沒有回來。我覺得他還在，我每天都會來陪他吃他最愛的魚豆腐土豆粉，陪他聊天?？墒莾鹤幼蛱旎貋砀嬖V我，他已經走了30年了。兒子不放心我一個人，堅持要接我去他們所在的城市。以后，我不能陪他來吃土豆粉了。”

老太太說完，孩子似的嗚嗚哭起來。

老太太不再來的日子，店里總覺得少了點什么。每當傍晚，夕陽灑滿路面的時候，我已習慣了站在門口待一會兒。望著老太太常坐的位置，我總是會想起那一碗她吃了30年的魚豆腐土豆粉和她的愛情，不禁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