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陪你笑涇渭

伏利平

這篇文章是作者在爺爺離開人世一周后所寫，主要是懷念爺爺，記住爺爺對她的關愛與教育。越是真實濃烈的感情越是不容易訴諸于文字，紙短情長，四年了，思念從不曾斷過。

親愛的爺爺，我是您最疼愛的孫女兒，今天，有很多話要對您說，此刻，您再也沒有力氣反駁，我說您便聽著吧。

春暖花開的季節，你定是舍不得離開，是天上的神仙寂寞了，約你上去與他們一道飲酒作詩嗎？哭累了的時候就會睡著，睡著的狀態就是你現在的樣子嗎？她們都瞞著我，每個人都不告訴我，也是你的指示嗎？我回來了，趕回來了，可是，你到了哪兒？怪自己沒有最后的陪伴，真想好好陪著你，是你不愿看到我這副哭得稀里嘩啦的丑樣子嗎？他們都不知道那個女子為什么哭了，我怕你也看得見，所以我裝作堅強，你教給我的堅強。

唯一的安慰是，我的存在就是你存在的最好證明，也許終其一生只能做到冰山一角，不過，我正好愛著你的愛好。爺爺你是潤物無聲的老師，您終其一生都在做一個循循善誘的師者。您告訴我師者的路道阻且長，但您自得其樂樂此不疲。爺爺您能寫出工整的對聯，每年除夕總有人排著隊來請你寫春聯。你寫的“遐之乃之遐，邇者即者邇”，年紀小的時候讀不懂，長大后終于讀懂了才淚濕衣袖。如果不讀《爾雅》，我還是不知道這兩個字的意思，是啊，遠的就是遠的，近的就是近的，我不在意，我也不強求，這就是爺爺堅持了一輩子的人生哲學吧。你給大爺爺寫的“我行我素憑膽氣，何去何從任春秋”是希望大爺爺的一生貴在怡然自得，樂在逍遙吧。在大爺爺三歲的時候，就因為一場大病吃錯了藥便一輩子都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地言語，但這并不影響爺爺你和大爺爺兩兄弟的手足情深，你教大爺爺寫字認名，大爺爺幫你挑水砍柴，你這一輩子都沒有真正意義上地和大爺爺分家，到最后還是掛念著大爺爺，你寫的這幅對聯是希望自己的哥哥這一生都能夠我行我素，憑著自己的膽氣逍遙于世，也從未怪罪過有的時候大爺爺做的錯事，讓那些事都隨風留給無盡的春秋去評論吧。爺爺你寫在正中間的對聯是“古今日月同，風雨乾坤共”，頗有《春江花月夜》里面“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的風格。你說古今的日月都是一樣的，不曾改變，風雨也是一樣的，每個家庭都會遇見風風雨雨，你希望的是，我們可以一起承擔。當然，那時的你，一定從未想過讓我承擔，那時的我，咿呀學語，牽你衣角，被你們保護得極好。

因為散而來的聚，你努力想要我們不愛你而減少悲痛的目的，還是沒有達到吧。爺爺可能從未覺得自己是君子，而太爺爺的名字里面有“君”這個字，所以你總是打趣說“君之子孫，皆君子也”，君子帶著他一生相伴的琴棋書畫詩酒茶走了，我在君子堂念你。原來，你早愿離開這人世，離不得的是讓你操心的我們。在墳頭上作詩，在房頂上醉酒，不羈的才子，情種，也白衣。桃紅柳綠，鶯飛草長，我看著這些以為你永遠也看不厭的景色。看不得那些白紙黑字，沒想到你又教會我面對這陰陽相隔。這些，滿滿的都是你給我的愛，是誰也帶不走的。就想好好的守著你，靜靜的陪著你，塵歸塵的那一刻，我怕。陽光多好，再也不能陪你曬這老家院子里的陽光了。多么希望自己不是一個無神論者。喜歡冷清，喜歡干凈，走也如斯，最后的熱鬧，你一定要領。心里頭空了一大截，少了一大筆牽掛，可以把你完整地放在心里了。

就像他們說的，還好你走了，不然總擔心你要走。他們說你不想去看外面的世界，難道他們不知，你裝下了整個世界嗎？一輩子離不開家，現在永遠留在這山山水水間了。那張照片笑得好甜，因為我放假回家看你了嗎？還記得你帶我到你的班里去，還記得你把在木馬上下不來哭鼻子的我抱下來，轉眼就二十歲，是不是長得太大太大了？有一肚子的話要對你說，怎么你留下的是這些不需要任何人陪的夜晚呢？生前身后，你一樣是我的驕傲，還沒到你可以為我驕傲的時候，還沒到可以常常陪你的時候，還沒到。過了欲語淚先流的時段，到了欲哭無淚的境地。沒來得及問你三國里你最喜歡誰，還沒告訴你我最喜歡的是關云長。離別總是太匆匆，不愿說再見。那副寫你自己的對聯終是沒有貼到君子堂的門上。

搬上小板凳，聽你講道理，是童年里媽媽最不明白的事情。你永遠都不會嘲笑我糟糕的棋藝，永遠都不會怪罪我無盡的瞌睡。安牙齒的醫生，賣大桃子的過路人，會記得我們的對白。可愛的小草帽，難喝的糖鹽水，已見證你對我的關愛。那年生病，你摸著我瘦小的手腕到十二點，那年寫作，你念我寫，被當作范文念了好多年。終于知道，假裝的堅強是沒用的，有一個人寶貝了你二十年，他再也不用你牽掛了。二泉映月拉不出你的故事，只能想起你拉起的悲涼，你講阿炳的嘆息。曾陪你笑涇渭，曾伴你讀詩書，曾見你揮毫潑墨，曾笑你手無縛雞，不想說什么紙短情長，只是，爺爺累了，有爺爺陪著走了這么遠，這么長的路，我已經滿足。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